范柳原早猜準了白的心思。開始就問“你愛我么?”流蘇的回答他自是不肯相信。“有一天,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,什麼都完了,--燒完了,炸完了,坍完了,也許還剩下這堵牆……如果我們那個時候在這牆根底下遇見了……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,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。”對生活,他比她看得通透。愛情原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。虛偽的東西來得並不可靠。“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”,這話聽起來再直接不過。如此犧牲了自由和金錢換來的婚姻代價太大,對他來說“那太不公平”。在他看來,結果只能有一種,那就是要等到地老天荒的時候才能有分曉。然而流蘇並不懂得他,因此他才說“我要你懂得我!”。
也有人說,范柳原同白流蘇調情不過是為了男人的征服欲,因為她善於低頭,容易掌控。這種說法是立不住腳的。憑范柳原的經驗,玩弄女人於掌骨之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,更何況他從來不缺少女人。薩黑荑妮就是一例。他並不滿足於這些,他在長久的遊戲中早將生活堪破。煙花雖然極盡絢爛,總是稍縱即逝的,隨後是更廣闊的岑寂。他渴望安穩,渴望實在的溫暖。這是他的理想,儘管此時並不切近。因此,他可以不在乎流蘇的過去,不在乎她是否完美,單只看到她“善於低頭”。但是,這遠遠不夠。
終於,那場戰事催化了結果的到來。“流蘇擁被坐著,聽著那悲涼的風。她確實知道淺水灣附近,灰磚砌的那一面牆,一定還屹然站在那裡。風停了下來,像三條灰色的龍,蟠在牆頭,月光中閃著銀鱗。她仿佛做夢似的,又來到牆根下,迎面來了柳原。她終於遇見了柳原。”“在這動盪的世界裡,錢財、地產、天長地久的一切,全不可靠了。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裡的這口氣,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。”此時,她終於真正的靠近他,有些懂得他了。一瞬間,他們達到了某種契合。“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,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,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在一起和諧地活個十年八年”,這種彼此妥協終究是短暫的,後面掩著的平淡、瑣碎、粗鄙的生活留給觀者的是一串省略號。
“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”,這裡只強調了“她”,范柳原依然堅守著自己的生命哲學,這一場轟炸不過是炸毀了他心中的浮躁和他的煙花夢。生死契闊,在死亡邊緣存活下來的人,也許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強烈地意識到,沒有比一雙手更實在的東西了。
“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子,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。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,個人主義者是無處容身的,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。”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,原是這樣無奈的選擇。
“但是在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裡,誰知道是什麼因,什麼果?誰知道呢,也許就是因為要成全她,一個大都市傾覆了。”也許流蘇是幸運的,一場陷落讓她等到了一個男人,一段婚姻。然而這終究是偶然的,正如張愛玲所說“到處都是傳奇,可不見得有這么圓滿的收場。”一個女人,把命運當作賭注,想來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