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史》卷五十七 列傳第四十五



禽獸草木,母子相依,吾有何罪,與汝分隔,今復何福,還望見汝。世間所有,求皆可得,母子異國,何處可求!假汝貴極公王,富過山海;有一老母,八十之年,飄在千里,死亡旦夕,不得一朝暫見,不得一日同處,寒不得汝衣,飢不得汝食,汝雖窮榮極盛,光耀世間,汝何用為?於吾何益?吾今日之前,汝既不得申其供養,事往何論。今日以後,吾之殘命,唯繫於汝。戴天履地,中有鬼神,勿雲冥昧,而可欺負。

楊氏姑今雖炎暑,猶能先發。關、河阻遠,隔絕多年,書依常體,慮汝致惑,是以每存款質,兼亦載吾姓名,當識此理,勿以為怪。

護性至孝,得書悲不自勝,左右莫能仰視。報書云:

區宇分崩,遭遇災禍,違離膝下,三十五年。受形稟氣,皆知母子,誰知薩保,如此不孝!宿殃積戾,唯應賜鍾,豈悟綱羅,上嬰慈母。但立身立行,不負一物,明神有識,宜先哀憐。而子為公侯,母為俘隸,熱不見母熱,寒不見母寒,衣不知有無,食不知饑飽,泯如天地之外,無由暫聞。晝夜悲號,繼之以血,分懷冤酷,終此一生,死若有知,冀奉見於泉下耳。不謂齊朝解綱,惠以德音,摩敦、四姑,並許哀放。初聞此旨,魂爽飛越,號天叩地,不能自勝。四姑即蒙禮送,平安入境,以今月十八日於河東拜見。遙奉顏色,崩慟肝腸。但離絕多年,存亡阻隔,相見之始,口未忍言。唯敘齊朝寬弘,每存大德,雲與摩敦雖處宮禁,常蒙優禮,今者來鄴,恩遇彌隆。重降矜哀,聽許摩敦垂敕,曲盡悲酷,備述家事。伏讀未周,五情屠割。書中所道,無一事敢忘。摩敦年尊,又加憂苦,常謂寢食貶損,或多遺漏。伏奉論述,次第分明。一則以悲,一則以喜。當鄉里破敗之日,薩保年以十餘歲,鄰曲舊事,猶自記憶;況家門禍難,親戚流離?奉辭時節,先後慈訓,刻肌刻骨,常纏心府。

天長喪亂,四海橫流,太祖乘時,齊朝撫運,兩河三輔,各遇神機。源其事跡,非相負背。太祖升遐,未定薩保,薩保屬當猶子之長,親受顧命。雖身居重任,職當憂責,至於歲時稱慶,子孫在庭,顧視悲摧,心情斷絕,胡顏履戴,負愧神明。齊朝霈然之恩,既已沾洽,愛敬之至,施及傍人。草木有心,禽魚感澤,況在人倫,而不銘戴?有國有家,信義為本,伏度來期,已應有日。一得奉見慈顏,永畢生願。生死肉骨,豈過今恩,負山戴岳,未足勝荷。二國分隔,理無書信,主上以彼朝不絕母子之恩,亦賜許奉答。不期今日,得通家問,伏紙嗚咽,言不宣心。蒙寄薩保別時所留錦袍表,年歲雖久,宛然猶識,抱此悲泣,至於拜見,事歸忍死,知復何心!

齊朝不即發遣,更令重與護書,要護重報。護復書,往返至於再三,而母竟不至。朝議以其失信,令有司移齊,移未送而母至。舉朝慶悅,大赦天下。護與母暌隔多年,一朝聚集,凡所資奉,窮極華盛。每四時伏臘,武帝率諸親戚,行家人禮,稱觴上壽,榮貴之極,振古未聞。

是年,突厥復率眾赴期。護以齊氏初送國親,未欲即行,復慮失信蕃夷,不得已,遂請東征。九月,詔征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散隸、秦隴巴蜀兵、諸蕃國眾二十萬人。十月,帝於廟庭授護斧鋮。出軍至潼關,乃遣柱國尉遲迥為前鋒,大將軍權景宣率山南兵出豫州,少師楊標出軹關。護連營漸進,屯軍弘農。迥圍洛陽,柱國齊王憲、鄭公達奚武等營芒山。護性無戎略,此行又非本心,故師出雖久,無所克獲。以無功,與諸將稽首請罪,帝弗之責。天和二年,護母薨,尋詔起令視事。五年,詔賜護軒懸之樂,六佾之舞。

護性甚寬和,然暗於大體。自恃建立功,久當權軸,所任皆非其人。兼諸子貪殘,僚屬縱溢,莫不蠹政害人。以其暴慢,密與衛王直圖之。七年三月十八日,護自同州還,帝御文安殿見護訖,引入含仁殿,朝皇太后。先是,帝于禁中見護,常行家人禮。護謁太后,太后必賜之坐,帝每立侍。至是,護將入,帝謂曰:"太后春秋既尊,頗好酒,諸親朝謁,或廢引進。喜怒有時乖爽。比諫,未蒙垂納。兄今願更啟請。"因出懷中酒誥授護曰:"以此諫太后。"護入,如帝所誡,讀示太后。未訖,帝以玉珽自後擊之,踣地,又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。泉懼,斫不能傷。時衛王直先匿於戶內,乃出斬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