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史》卷五十二 列傳第四十



時孝琬得佛牙,置於第內,夜有神光。照玄都法順請以奏,不從。帝聞,使搜之,得填庫槊幡數百。帝聞,以為反狀。訊其諸姬,有陳氏者,無寵,誣對曰:"孝琬畫作陛下形哭之。"然實是文襄像,孝琬時時對之泣。帝怒,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。孝琬呼阿叔。帝怒曰:"誰是爾叔?敢喚我作叔!"孝琬曰:"神武皇帝嫡孫,文襄皇帝嫡子,魏孝靜皇帝外甥,何為不得喚作叔也?"帝愈怒,折其兩脛而死。瘞諸西山,帝崩後乃改葬。

子正禮嗣。幼聰穎,能誦《左氏春秋》。齊亡,遷綿州卒。

蘭陵武王長恭,一名孝瓘,文襄第四子也。累遷并州刺史。突厥入晉陽,長恭盡力擊之。芒山之敗,長恭為中軍,率五百騎再入周軍,遂至金墉之下,被圍甚急。城上人弗識,長恭免胄示之面,乃下弩手救之,於是大捷。武士共歌謠之,為《蘭陵王入陣曲》是也。歷司州牧、青瀛二州,頗受財貨。後為太尉。與段韶討柏谷,又攻定陽。韶病,長恭總其眾。前後以戰功,別封鉅鹿、長樂、樂平、高陽等郡公。

芒山之捷,後主謂長恭曰:"入陣太深,失利悔無所及。"對曰:"家事親切,不覺遂然。"帝嫌其稱家事,遂忌之。及在定陽,其屬尉相願謂曰:"王既受朝寄,何得如此貪殘?"長恭未答。相願曰:"豈不由芒山大捷,恐以威武見忌,欲自穢乎?"長恭曰:"然。"相願曰:"朝廷若忌王,於此犯便當行罰,求福反以速禍。"長恭泣下,前膝請以安身之術。相願曰:"王前既有勛,今復告捷,威聲大重,宜屬疾在家,勿預時事。"長恭然其言,未能退。及江淮寇擾,恐復為將,嘆曰:"我去年面腫,今何不發?"自是有疾不療。武平四年五月,帝使徐之范飲以毒藥。長恭謂妃鄭氏曰:"我忠以事上,何辜於天而遭鴆也?"妃曰:"何不求見天顏?"長恭曰:"天顏何由可見!"遂飲藥而薨。贈太尉。

長恭貌柔心壯,音容兼美。為將,躬勤細事。每得甘美,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共之。初在瀛州,行參軍陽士深表列其贓,免官。及討定陽,士深在軍,恐禍及。長恭聞之曰:"吾本無此意。"乃求小失,杖深二十,以安之。嘗入朝而出,僕從盡散,唯有一人。長恭獨還,無所譴罰。武成賞其功,命賈護為買妾二十人,唯受其一。有千金責券,臨死悉燔之。

安德王延宗,文襄第五子也。母陳氏,廣陽王妓也。延宗幼為文宣所養。年十二,猶騎置腹上,令溺己臍中。抱之曰:"可憐,止有此一個。"問欲作何王,對曰:"欲作沖天王。"文宣問楊愔,愔曰:"天下無此郡名,願使安於德。"於是封安德焉。為定州刺史。於樓上大便,使人在下,張口承之。以蒸豬糝和人糞以飼左右,有難色者鞭之。孝昭帝聞之,使趙道德就州杖之一百。道德以延宗受杖不謹,又加三十。又以囚試刀,驗其利鈍。驕縱多不法。武成使撻之,殺其昵近九人,從是深自改悔。

蘭陵王芒山凱捷,自陳兵勢,諸兄弟鹹壯之。延宗獨曰:"四兄非大丈夫,何不乘勝逕入?使延宗當此勢,關西豈得復存!"及蘭陵死,妃鄭氏以頸珠施佛,廣寧王使贖之,延宗手書以諫,而淚滿紙。河間死,延宗哭之,淚赤。又為草人以像武成,鞭而訊之曰:"何故殺我兄!"奴告之,武成覆臥延宗於地,馬鞭撾之二百,幾死。後歷司徒、太尉。

及平陽之役,後主自御之,命延宗率右軍,先戰城下,禽周開府宗挺。及大戰,延宗以麾下再入,周軍莫不披靡。諸軍敗,延宗獨全軍。後主將奔晉陽,延宗言:"大家但在營莫動,以兵馬付臣,臣能破之。"帝不納。及至并州,又聞周軍已入鸑鼠谷。乃以延宗為相國、并州刺史,總山西兵事。謂曰:"并州阿兄取,兒今去也。"延宗曰:"陛下為社稷莫動,臣為陛下出死力戰。"駱提婆曰:"至尊計已成,王不得輒沮。"後主竟奔鄴。

在並將卒鹹請曰:"王若不作天子,諸人實不能與王出死力。"延宗不得已,即皇帝位。下詔曰:"武平孱弱,政由宦豎,釁結蕭牆,盜起疆場。斬關夜遁,莫知所之,則我高祖之業,將墜於地。王公卿士,猥見推逼,今便祗承寶位,可大赦天下。"改武平七年為德昌元年,以晉昌王唐邕為宰輔,齊昌王莫多婁敬顯、沐陽王和阿於子、右衛大將軍段暢、武衛將軍相里僧伽、開府韓骨胡、侯莫陳洛州為爪牙。眾聞之,不召而至者前後相屬。延宗容貌充壯,坐則仰,偃則伏,人皆笑之。及是,赫然奮發,氣力絕異,馳騁行陣,勁捷若飛。傾府藏及後宮美女以賜將士,籍沒內參千餘家。後主謂近臣曰:"我寧使周得并州,不欲安德得之!"左右曰:"理然。"延宗見士卒,皆親執手陳辭,自稱名,流涕嗚噎。眾皆爭為死,童兒女子亦乘屋攘袂,投磚石以御周軍。特進、開府那盧安生守太谷,以萬兵叛。周軍圍晉陽,望之如黑雲四合。延宗命莫多婁敬顯、韓骨胡拒城南;和阿於子、段暢拒城東;延宗親當周齊王於城北,奮大槊往來督戰,所向無前。尚書令史沮山亦肥大多力,捉長刀步從,殺傷甚多。武衛蘭芙蓉、綦連延長皆死於陣。和阿於子、段暢以千騎投周軍,周軍攻東門,際昏遂入。進兵焚佛寺門屋,飛焰照天地。延宗與敬顯自門入,夾擊之,周軍大亂,爭門相填。齊人後斫刺,死者一千餘人。周武帝左右略盡,自拔無路。承御上士張壽輒牽馬頭,賀拔佛恩以鞭拂其後,以崎嶇僅得出。齊人奮擊,幾中馬。城東厄曲,佛恩及降者皮子信為之導,僅免。時四更也。延宗謂周武帝崩於亂兵,使於積屍中求長鬛者,不得。時齊人既勝,入坊飲酒,盡醉臥,延宗不復能整。周武帝出城,飢甚,欲為遁逸計。齊王憲及柱國王誼諫,以為去必不免。延宗叛將段暢亦盛言城內空虛。周武帝乃駐馬,鳴角收兵,俄傾復振。詰旦,還攻東門,克之。又入南門。延宗戰,力屈,走至城北,於人家見禽。周武帝自投下馬,執其手。延宗辭曰:"死人手何敢迫至尊!"帝曰:"兩國天子,有何怨惡?直為百姓來耳!勿怖,終不相害。"使復衣帽,禮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