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初刻拍案驚奇》卷十九 李公佐巧解夢中言 謝小娥智擒船上盜


且說小娥在家多閒,乘空便去交結那鄰近左右之人,時時買酒買肉,破費錢鈔在他們身上。這些人見了小娥,無不喜歡契厚的。若看見有個把豪氣的,能事了得的,更自十分傾心結納,或周濟他貧乏,或結拜做弟兄,總是做申蘭這些不義之財不著。申蘭財物來得容易,又且信託他的,那裡來查他細帳?落得做人情。小娥又報仇心重,故此先下工夫,結識這些黨羽在那裡。只為未得申春消耗,恐怕走了風,脫了仇人。故此申蘭在家時,幾番好下得手,小娥忍住不動,且待時至而行。
如此過了兩年有多。忽然一日,有人來說:“江北二官人來了。”只見一個大漢同了一夥拳長臂大之人,走將進來,問道:“大哥何在?”小娥應道:“大官人在裡面,等謝保去請出來。”小娥便去對申蘭說了。申蘭走出堂前來道:“二弟多時不來了,甚風吹得到此?況且又同眾兄弟來到,有何話說?”二官人道:“小弟申春,今日江上獲得兩個二十斤來重的大鯉魚,不敢自吃,買了一壇酒,來與大哥同享。”申蘭道:“多承二弟厚意。如此大魚,也是罕物!我輩托神道福佑多年,我意欲將此魚此酒再加些雞肉果品之類,賽一賽神,以謝覆庇,然後我們同散福受用方是;不然只一昧也不好下酒。況列位在此,無有我不破鈔,反吃白食的。二弟意下如何?”眾人都拍手道:“有理,有理。”申蘭就叫謝保過來見了二官人,道:“這是我家僱工,極是老實勤緊可托的。”就分付他,叫去買辦食物。小娥領命走出,一霎時就辦得齊齊整整,擺列起來。申春道:“此人果是能事,怪道大哥出外,放得家裡下,元來有這樣得力人在這裡。”眾人都讚嘆一番。申蘭叫謝保把福物擺在一個養家神道前了。申春道:“須得寫眾人姓名,通誠一番。我們幾個都識字不透,這事卻來不得。”申蘭道:“謝保寫得好字。”申春道:“又會寫字,難得,難得。”小娥就走去,將了紙筆,排頭寫來,少不得申蘭、申春為首,其餘各報將名來,一個個寫。小娥一頭寫著,一頭記著,方曉得果然這個叫得申春。
獻神已畢,就將福物收去整理一整理,重新擺出來。大家歡哄飲啖,卻不提防小娥是有心的,急把其餘名字一個個都記將出來,寫在紙上,藏好了。私自嘆道:“好個李判官!精悟玄鑒,與夢語符合如此!此乃我父夫精靈不漏,天啟其心。今日仇人都在,我志將就了。”急急走來伏侍,只揀大碗頻頻斟與蘭、春二人。二人都是酒徒,見他如此殷勤,一發喜歡,大碗價只顧吃了,那裡猜他有甚別意?天色將晚,眾賊俱已酣醉。各自散去。只有申春留在這裡過夜,未散。小娥又滿滿斟了熱酒,奉與申春道:“小人謝保,到此兩年,不曾伏侍二官人,今日小人借花獻佛,多敬一杯。”又斟一杯與申蘭道:“大官人情陪一陪。”申春道:“好個謝保,會說會勸!”申蘭道:“我們不要辜負他孝敬之意,儘量多飲一杯才是。”又與申春說謝保許多好處。小娥謙稱一句,就獻一杯,不乾不住。兩個被他灌得十分酩酊。元來江邊苦無好酒,群盜只吃的是燒刀子;這一壇是他們因要盡興,買那真正滴花燒酒,是極狠的。況吃得多了,豈有不醉之理?
申蘭醉極苦熱,又走不動了,就在庭中袒了衣服眠倒了。申春也要睡,還走得動,小娥就扶他到一個房裡,床上眠好了。走到裡面看時,元來藺氏在廚下整酒時,聞得酒香撲鼻,因吃夜飯,也自吃了碗把。兩個丫頭遞酒出來,各各偷些嘗嘗。女人家經得多少濃昧?一個個伸腰打盹,卻象著了孫行者磕睡蟲的。小娥見如此光景,想道:“此時不下手,更待何時?”又想道:“女人不打緊,只怕申春這廝未睡得穩,卻是利害。”就拿把鎖,把申春睡的房門鎖好了。走到庭中,衣襟內拔出佩刀,把申蘭一刀斷了他頭。欲待再殺申春,終究是女人家,見申春起初走得動,只怕還未甚醉,不敢輕惹他。忙走出來鄰裡間,叫道:“有煩諸位與我出力,拿賊則個!”鄰人多是平日與他相好的,聽得他的聲音,多走將攏來,問道:“賊在那裡?我們幫你拿去。”小娥道:“非是小可的賊,乃是江洋殺人的大強盜,贓物都在。今被我灌醉,鎖住在房中,須賴人力擒他。”小娥平日結識的好些好事的人在內,見說是強盜,都摩拳擦拿道:“是甚么人?”小娥道:“就是小人的主人與他兄弟,慣做強盜。家中貨財千萬,都是贓物。”內中也有的道:“你在他家中,自然知他備細不差;只是沒有被害失主,不好鹵莽得。”小娥道:“小人就是被害失主。小人父親與一個親眷,兩家數十口,都被這夥人殺了。而今家中金銀器皿上還有我家名字記號,須認得出。”一個老成的道:“此話是真。那申家蹤跡可疑,身子常不在家,又不做生理,卻如此暴富。我們只是不查得他的實跡,又怕他凶暴,所以不敢發覺。今既有謝小哥做證,我們助他一臂,擒他兄弟兩個送官,等他當官追究為是。”小娥道:“我已手殺一人,只須列位助擒得一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