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初刻拍案驚奇》卷十五 衛朝奉狠心盤貴產 陳秀才巧計賺原房


陳秀才回來,對眾人道:“莊居一無所增,如何卻要我找銀子?當初我將這莊子抵債,要他找得二百銀子,他乘我手中窘迫,貪圖產業,百般勒掯,上了他手,今日又要反找!將貓兒食拌貓兒飯,天理何在?我陳某當初軟弱,今日不到得與他作弄。眾人可將這六百銀子交與他,教他出屋還我。只這等,他已得了三百兩利錢了。”眾人本自不敢去對衛朝奉說,卻見陳秀才搬出好些銀子,已自酥了半邊,把那舊日的奉承腔子重整起來,都應道:“相公說的是,待小人們去說。”眾人將了銀子去交與衛朝奉。衛朝奉只說少,不肯收;卻是說眾人不過,只得權且收了,卻只不說出屋日期。眾人道他收了銀子,大頭已定,取了一紙收票來,回復了陳秀才,俱各散訖。
過了幾日,陳秀才又著人去催促出房。衛朝奉卻道:“必要找勾了修理改造的銀子便去,不然時,決不搬出。”催了幾次,只是如此推託。陳秀才憤恨之極,道:“這廝恁般恃強!若與他經官動府,雖是理上說我不過,未必處得暢快。慢慢地尋個計較處置他,不怕你不搬出去。當初嘔了他的氣,未曾泄得,他今日又來欺負人,此恨如何消得!”那時正是十月中旬天氣,月明如晝,陳秀才偶然走出湖房上來步月,閒行了半響。又道是無巧不成話,只見秦準湖裡上流頭,黑洞洞退將一件物事來。陳秀才注目一看,吃了一驚。元來一個死屍,卻是那揚子江中流入來的。那屍卻好流近湖房邊來,陳秀才正為著衛朝奉一事躊躇,默然自語道:“有計了!有計了!”便喚了家僮陳祿到來。
那陳祿是陳秀才極得用的人,為人忠直,陳秀才每事必與他商議。當時對他說道:“我受那衛家狗奴的氣,無處出豁,他又不肯出屋還我,怎得個計較擺布他便好?”陳祿道:“便是官人也是富貴過來的人,又不是小家子,如何受這些狗蠻的氣!我們看不過,常想與他性命相搏,替官人泄恨。”陳秀才道:“我而今有計在此,你須依著我,如此如此而行,自有重賞。”陳祿不勝之喜,道:“好計!好計!”唯唯從命,依計而行。當夜各自散了。次日,陳祿穿了一身寬敞衣服,央了平日與主人家往來得好的陸三官做了媒人,引他望對湖去投靠衛朝奉。衛朝奉見他人物整齊,說話俗俐,收納了,撥一間房與他歇落。叫他穿房入戶使用,且是勤謹得用。過了月余,忽一日,衛朝奉早起尋陳祿叫他買柴,卻見房門開著,看時不見在裡面。到各處尋了一會,則不見他。又著人四處找尋,多回說不見。衛朝奉也不曾費了什麼本錢在他身上,也不甚要緊。正要尋原媒來問他,只見陳秀才家三五個僕人到衛家說道:“我家一月前,逃走了一個人,叫做陳祿,聞得陸三官領來投靠你家。快叫他出來隨我們去,不要藏匿過了。我家主見告著狀哩!”衛朝奉道:“便是一月前一個人投靠我,也不曉得是你家的人。不知何故,前夜忽然逃去了,委實沒這人在我家。”眾人道:“豈有又逃的理?分明是你藏匿過了,哄騙我們。既不在時,除非等我們搜一搜看。”衛朝奉托大道:“便由你們搜,搜不出時,吃我幾個面光。”眾人一擁入來,除了老鼠穴中不搜過。衛朝奉正待發作,只見眾人發聲喊道:“在這裡了!”衛朝奉不知是甚事頭,近前來看,元來在土松處翻出一條死人腿。衛朝奉驚得目睜口呆,眾人一片聲道:“已定是衛朝奉將我家這人殺害了,埋這腿在這裡。去請我家相公到來,商量去出首。”
一個人慌忙去請了陳秀才到來。陳秀才大發雷霞,嚷道:“人命關天,怎便將我家人殺害了?不去府里出首,更待何時!”叫眾人提了人腿便走。衛朝奉搭搭地抖著,攔住了道:“我的爺,委實我不曾謀害人命。”陳秀才道:“放屁!這個人腿那裡來的?你只到官分辨去!”那富的人,怕的是見官,況是人命?只得求告道:“且慢慢商量,如今憑陳相公怎地處分,饒我到官罷!怎吃得這個沒頭官司?”陳秀才道:“當初圖我產業,不肯找我銀子的是你!今日占住房子,要我找價的也是你!恁般強橫,今日又將我家人收留了,謀死了他!正好公報私仇,卻饒不得!”衛朝奉道:“我的爺,是我不是。情願出屋還相公。”陳秀才道:“你如何謊說添造房屋?你如今只將我這三百兩利錢出來還我,修理莊居,寫一紙伏辨與我,我們便淨了口,將這隻腳燒化了,此事便泯然無跡。不然時今日天清日白,在你家裡搜出人腿來,人目昭彰,一傳出去,不到得輕放過了你。”衛朝奉冤屈無伸,卻只要沒事,只得寫了伏辨,遞與陳秀才。又逼他兌還三百銀子,催他出屋。衛朝奉沒奈何,連夜搬往三山街解鋪中去。這裡自將腿藏過了。陳秀才那一口氣,方才消得。你道衛家那人腿是那裡的,元來陳秀才十月半步月之夜,偶見這死屍退來,卻叫家僮陳祿取下一條腿。次日只做陳祿去投靠衛家,卻將那隻腿悄地帶入。乘他每不見,卻將腿去埋在空外停當,依舊走了回家。這裡只做去尋陳祿,將那人腿搜出,定要告官,他便慌張,沒做理會處,只得出了屋去。又要他白送還這三百銀子利錢,此陳秀才之妙計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