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初刻拍案驚奇》卷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


慧澄笑嘻嘻地提了兩囊珠子,竟望狄夫人家來。與夫人見禮畢,夫人便問:“囊中何物?”慧澄道:“是夫人前日所託尋取珠子,今有兩囊上好的,送來夫人看看。”解開囊來,狄氏隨手就囊中取起來看,口裡嘖嘖道:“果然好珠!”看了一看,愛玩不已。問道:“要多少價錢?”慧澄道:“討價萬貫。”狄氏驚道:“此只討得一半價錢,極是便宜的。但我家相公不在,一時湊不出許多來,怎么處?”慧澄扯狄氏一把道:“夫人,且借一步說話。”狄氏同他到房裡來。慧澄說道:“夫人愛此珠子,不消得錢,此是一個官人要做一件事的。”說話的,難道好人家女眷面前,好直說道送此珠子求做那件事一場不成?看官,不要性急,你看那尼姑巧舌,自有宛轉。當時狄氏問道:“此官人要做何事?”慧澄道:“是一個少年官人,因仇家誣枉,失了宜職,只求一關節到吏部辨白是非,求得復任,情願送此珠子。我想夫人兄弟及相公伯叔輩,多是顯要,夫人想一門路指引他,這珠子便不消錢了。”狄氏道:“這等,你且拿去還他,等我慢慢想丁想,有了門路再處。”慧澄道:“他事體急了,拿去,他又尋了別人,那裡還撈得他珠子轉來?不如且留在夫人這裡,對他只說有門路,明日來討回音罷。”狄氏道:“這個使得。”慧澄別了,就去對滕生一一說知。滕生道:“今將何處?”慧澄道:“他既看上珠子,收下了,不管怎的,明日定要設法他來看手段!”滕生又把十兩銀子與他了,叫他明日早去。
那邊狄氏別了慧澄,再把珠子細看,越看越愛。便想道:“我去托弟兄們,討此分上不難,這珠眼見得是我的了。”原來人心不可有欲,一有欲心被人窺破,便要落入圈套。假如狄氏不託尼姑尋珠,便無處生端;就是見了珠子,有錢則買,無錢便罷,一則一,二則二,隨你好漢,動他分毫不得。只為歡喜這珠子,又湊不出錢,便落在別人機彀中,把一個冰清玉潔的弄得沒出豁起來。卻說狄氏明日正在思量這事,那慧澄也來了,問道:“夫人思量事體可成否?”狄氏道:“我昨夜為他細想一番,門路卻有,管取停當。”慧澄道:“卻有一件難處,動萬貫事體,非同小可。只憑我一個貧姑,秤起來,肉也不多幾斤的。說來說去,賓主不相識,便道做得事來,此人如何肯信?”狄氏道:“是到也是,卻待怎么呢?”慧澄道:“依我愚見,夫人只做設齋到我院中,等此官人只做無心撞見,兩下覿面照會,這使得么?”狄氏是個良人心性,見說要他當面見生人,耳根通紅起來,搖手道:“這如何使得!”慧澄也變起臉來道:“有甚么難事?不過等他自說一段緣故,這裡應承做得,使他別無疑心。方才的確。若夫人道見面使不得,這事便做不成,只索罷了,不敢相強。”狄氏又想了一想道:“既是老師父主見如此,想也無妨。後二日我亡兄忌日,我便到院中來做齋,但只叫他立談一兩句,就打發去,須防耳目不雅。”慧澄道:“本意原只如此,說罷了正話,留他何乾?自不須斷當得。”慧澄期約已定,轉到院中,滕生已先在,把上項事一一說了。滕生拜謝道:“儀、秦之辨,不過如此矣!”巴到那日,慧澄清早起來,端正齋筵。先將滕生藏在一個人跡不到的靜室中,桌上擺設精緻酒肴,把門掩上了。慧澄自出來外廂支持,專等狄氏。正是:
安排撲鼻香芳餌,專等鯨鯢來上鉤。
狄氏到了這日哺時果然盛妝而來。他恐怕惹人眼目,連童僕都打發了去,只帶一個小丫鬟進院來。見了慧澄,問道:“其人來未?”慧澄道:“未來。”狄氏道:“最好。且完了齋事。”慧澄替他宣揚意旨,祝讚已畢,叫一個小尼領了丫鬟別處頑耍。對狄氏道:“且到小房一坐。”引狄氏轉了幾條暗弄,至小室前,搴簾而入。只見一個美貌少年獨自在內,滿桌都是酒肴,吃了一驚,便欲避去。慧澄便搗鬼道:“正要與夫人對面一言,官人還不拜見!”滕生賣弄俊俏,連忙趨到跟前,劈面拜下去。狄氏無奈,只得答他。慧澄道:“官人感夫人盛情,特備一後酒謝夫人。夫人鑒其微誠,萬勿推辭!”狄氏欲待起身,抬起眼來,原來是西池上曾面染過的。看他生得少年,萬分清秀可喜,心裡先自軟了。帶著半羞半喜,吶出一句道:“有甚事,但請直說。”慧澄挽著狄氏衣袂道:“夫人坐了好講,如何彼此站著?”滕生滿斟著一杯酒,笑嘻嘻的唱個肥諾,雙手捧將過來安席。狄氏不好卻得,只得受了,一飲而盡。慧澄接著酒壺,也斟下一杯。狄氏會意,只得也把一杯回敬。眉來眼去,狄氏把先前矜莊模樣都忘懷了。又問道:“官人果要補何官?”滕生便把眼瞅慧澄一眼道:“師父在此,不好直說。”慧澄道:“我便略迴避一步。”跳起身來就走,撲地把小門關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