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初刻拍案驚奇》卷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


定性了一回,問春花道:“我記得餓了吃糕,如何在床上睡著?”春花道:“大娘吃了糕,呷了兩口茶,便自倒在椅子上。是趙師父與小師父同扶上床去的。”巫娘子道:“你卻在何處?”春花道:“大娘睡了,我肚裡也餓,先吃了大娘剩的糕,後到小師父房裡吃茶。有些睏倦,打了一個盹,聽得大娘叫,就來了。”巫娘子道:“你看見有甚么人走進房來?”春花道:“不見甚么人,無非只是師父們。”巫娘子默默無言,自想睡夢中光景,有些恍惚記得,又將手模模自己陰處,見是粘粘涎涎的。嘆口氣道:“罷了,罷了,誰想這妖尼如此好毒!把我潔淨身體與這個甚么天殺的點污了,如何做得人?”噙著淚眼,暗暗惱恨,欲要自盡,還想要見官人一面,割捨不下。只去對著自繡的菩薩哭告道:“弟子有恨在心,望菩薩靈感報應則個。”禱罷,硬硬咽咽,思想丈夫,哭了一場,沒情沒緒睡了,春花正自不知一個頭腦。
且不說這邊巫娘子煩惱。那邊趙尼姑見巫娘子帶著怒色,不別而行,曉得卜良著了手。走進房來,見卜良還眠在床上,把指頭咬在口裡,呆呆地想著光景。趙尼姑見此行徑,惹起老騷,連忙騎在卜良身上道:“還不謝媒人!”連踳是踳蹾將起來,伸手去模他陽物。怎奈卜良方才泄得過,不能再舉。老尼急了,把卜良咬了一口道:“卻便宜了你,倒急煞了我!”卜良道:“感恩不盡,夜間盡情陪你罷,況且還要替你商量個後計。”趙尼姑道:“你說只要嘗滋昧,又有甚么後計?”卜良道:“既得隴,復望蜀,人之常情。既嘗著滋味,如何還好罷得?方才是勉強的,畢竟得他歡歡喜喜,自情自願往來,方為有趣。”趙尼姑道:“你好不知足!方才強做了他,他一天怒氣,別也不別去了。不知他心下如何,怎好又想後會?直等再看個機會,他與我願不斷往來,就有商量了。”卜良道:“也是,也是。全仗神機妙算。”是夜卜良感激老尼,要奉承他歡喜,躲在庵中,與他縱其淫樂,不在話下。
卻說賈秀才在書館中,是夜得其一夢。夢見身在家館中,一個白衣婦人走人門來,正要上前問他,見他竟進房裡。秀才大踏步趕來,卻走在壁間掛的繡觀音軸上去了,秀才抬頭看時,上面有幾行字。仔細看了,從頭念去,上寫道:
口裡來的口裡去,報仇雪恥在徒弟。
念罷,掇轉身來,見他娘子拜在地下。他一把扯起,撒然驚覺。自想道:“此夢難解,莫不娘子身上有些疾病事故,觀音顯靈相示?”次日就別了主人家,離了館門,一路上來,詳解夢語不出,心下憂疑。到得家中叫門,春花出來開了。賈秀才便問:“娘子何在?”春花道:“大娘不起來,還眠在床上。”秀才道:“這早晚如何不起來?”春花道:“大娘有些不快活,口口叫著官人啼哭哩!”秀才見說,慌忙走進房來。只見巫娘子望見官人來了,一轂轆跳將起來。秀才看時,但見蓬頭垢面,兩眼通紅。走起來,一頭哭,一頭撲地拜在地上。秀才吃了一驚道:“如何作此模樣?”一手扶起來。巫娘子道:“官人與奴做主則個。”秀才道:“是誰人欺負你?”巫娘子打發丫頭灶下燒茶做飯去了,便哭訴道:“奴與官人匹配以來,並無半句口面,半點差池。今有大罪在身,只欠一死。只等你來,說個明白,替奴做主,死也暝目。”秀才道:“有何事故,說這等不祥的話?”巫娘子便把趙尼姑如何騙他到庵念經,如何哄他吃糕軟醉,如何叫人乘醉奸他說了,又哭倒在地。
秀才聽罷,毛髮倒豎起來,喊道:“有這等異事!”便問道:“你曉得那個是何人?”娘子道:“我那曉得?”秀才把床頭劍拔出來,在桌上一擊道:“不殺盡此輩,何以為人!但只是既不曉得其人,若不精細,必有漏脫。還要想出計較來。”娘子道:“奴告訴官人已過。奴事已畢,借官人手中劍來,即此就死,更無別話。”秀才道:“不要短見,此非娘子自肯失身。這裡所遭不幸,娘子立志自明。今若輕身一死,有許多不便。”娘子道:“有甚不便,也顧不得了。”秀才道:“你死了,你娘家與外人都要問緣故。若說了出來,你落得死了,醜名難免,仰且我前程罷了。若不說出來,你家裡族人又不肯干休於我,我自身也理不直,冤仇何時而報?”娘子道:“若要奴身不死,除非妖尼、奸賊多死得在我眼裡,還可忍恥偷生。”秀才想了一會道:“你當時被騙之後見了趙尼,如何說了?”娘子道:“奴著了氣,一徑回來了,不與他開口。”秀才道:“既然如此,此仇不可明報。若明報了,須動官司口舌,畢竟難掩真情。人口喧傳,把清名點污。我今心思一計,要報得無些痕跡,一個也走不脫方妙。”低頭一想,忽然道:“有了,有了。此計正合著觀世音夢中之言。妙!妙!”娘子道:“計將安出?”秀才道:“娘子,你要明你心事,報你冤仇,須一一從我。若不肯依我,仇也報不成,心事也不得明白。”娘子道:“官人主見,奴怎敢不依?只是要做得停當便好。”秀才道:“趙尼姑面前,既是不曾說破,不曾相爭,他只道你一時含羞來了,婦人水性,未必不動心。你今反要去賺得趙尼姑來,便有妙計。”附耳低言莊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“此乃萬全勝算。”巫娘子道:“計較雖好,只是羞人。今要報仇,說不得了。”夫妻計議已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