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初刻拍案驚奇》卷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中機賈秀才報怨


到了這日,卜良依計到對門樓上住下,一眼望著賈家門裡。只見趙尼姑果然走進去,約了出來。那巫娘子一來無心,二來是自己門首,只怕街上有人瞧見,怎提防對門樓上暗地裡張他?卜良從頭至尾,看見仔仔細細。直待進去了,方才走下樓來。恰好趙尼姑也在賈家出來了,兩個遇著。趙尼姑笑道:“看得仔細么?”卜良道:“看到看得仔細了,空想無用,越看越動火,怎生到得手便好?”趙尼姑道:“陰溝洞裡思量天鵝肉吃!他是個秀才娘子,等閒也不出來。你又非親非族,一面不相干,打從那裡交關起?只好看看罷了,”一頭說,一頭走到了庵里。卜良進了庵,便把趙尼姑跪一跪道:“你在他家走動,是必在你身上想一個計策,勾他則個。”趙尼姑搖頭道:“難,難,難!”卜良道:“但得嘗嘗滋昧,死也甘心。”趙尼姑道:“這娘子不比別人,說話也難輕說的。若要引動他春心與你往來,一萬年也不能勾!若只要嘗嘗滋昧,好歹硬做他一做,也不打緊,卻是性急不得。”卜良道:“難道強姦他不成?”趙尼姑道:“強是不強,不由得他不肯。”卜良道:“妙計安在?我當築壇拜將。”趙尼姑道:“從古道‘慢櫓搖船捉醉魚’,除非弄醉了他,憑你施為。你道好么?”卜良道:“好到好,如何使計弄他?”趙尼姑道:“這娘子點酒不聞的,他執性不吃,也難十分強他。若是苦苦相勸,他疑心起來,或是喧怒起來,畢竟不吃,就沒奈他何。縱然灌得他一杯兩盞,易得醉,易得醒,也脫哄他不得。”卜良道:“而今卻是怎么?”趙尼姑道:“有個法兒算計他,你不要管。”卜良畢竟要說明,趙尼姑便附耳低言,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,“你道好否?”卜良跌腳大笑道:“妙計,妙計!從古至今,無有此法。”趙尼姑道:“只有一件,我做此事哄了他,他醒來認真起來,必是怪我,不與我往來了,卻是如何?”卜良道:“只怕不到得手,既到了手,他還要認甚么真?翻得轉面孔?憑著一昧甜言媚語哄他,從此做了長相交也不見得。倘若有些怪你,我自重重相謝罷了。敢怕替我滾熱了,我還要替你討分上哩。”趙尼姑莊“看你嘴臉!”兩人取笑了一回,各自散了。
自此,卜良日日來庵中問信,趙尼姑日日算計要弄這巫娘子。隔了幾日,趙尼姑辦了兩盒茶食來賈家探望巫娘子,巫娘子留她吃飯。趙尼姑趁著機會,扯著些閒言語,便道:“大娘子與秀才官人兩下青春,成親了多時,也該百喜信生小官人了。”巫娘子道:“便是呢!”趙尼姑道:“何不發個誠心,祈求一祈求?”巫娘子道:“奴在自己繡的觀音菩薩面前,朝夕焚香,也曾暗暗禱祝,不見應驗。”趙尼姑道:“大娘年紀小,不曉得求子法。求子嗣須求白衣觀音,自有一卷《白衣經》,不是平時的觀音,也不是《普門品觀音經》。那《白衣經》有許多靈驗,小庵請的那捲,多載在後邊,可惜不曾帶來與大娘看。不要說別處,只是我婆州城裡城外,但是印施的,念誦的,無有不生子,真是千喚千應,萬喚萬應的。”巫娘子道:“既是這般有靈,奴家有煩師父替我請一卷到家來念。”趙尼姑道:“大娘不曾曉得念,這不是就好念得起的。須請大娘到庵中,在白衣大士菩薩面前親口許下卷數。等貧姑通了誠,先起個卷頭,替你念起幾卷,以後到大娘家,把念法傳熟了,然後大娘逐日自念便是。”巫娘子道:“這個卻好。待我先吃兩日素,到庵中許愿起經罷。”趙尼姑道:“先吃兩日素,足見大娘虔心。起經以後,但是早晨未念之先,吃些早素,念過了吃葷也不妨的。”巫娘子道:“元來如此,這卻容易。”巫娘子與他約定日期到庵中,先把五錢銀子與他做經襯齋供之費。趙尼姑自去,早把這個訊息通與卜良知道了。
那巫娘子果然吃了兩日素,到第三日起個五更,打扮了,領了丫鬟春花,趁早上人稀,步過觀音庵來。看官聽著,但是尼庵、僧院,好人家兒女不該輕易去的。說話的,若是同年生、並時長,在旁邊聽得,攔門拉住,不但巫娘子完名全節,就是趙尼姑也保命全軀。只因此一去,有分教:舊室嬌姿,污流玉樹;空門孽質,血染丹楓。這是後話,且聽接上前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