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東周列國志》第七十四回 囊瓦懼謗誅無極 要離貪名刺慶忌


只為子胥能舉薦,要離姓字播春秋。
伍員曰:“其人姓要名離,吳人也。臣昔曾見其折辱壯士椒邱欣,是以知其勇。”闔閭曰:“折辱之事如何?”員對曰:“椒邱欣者,東海土人也。有友人仕於吳而死,欣至吳奔其喪。
車過淮津,欲飲馬於津。津吏曰:‘水中有神,見馬即出取之,君勿飲也。’欣曰:‘壯士在此,何神敢於我哉!乃使從者解驂,飲於津水,馬果嘶而入水。津吏曰:‘神取馬去矣!椒邱欣大怒,袒裼持劍入水,求神決戰。神興濤鼓浪,終不能害。三日三夜,椒邱欣從水中出,一目為神所傷,遂眇。至吳行吊,坐於喪席,欣恃其與水神決戰之勇,以氣凌人,輕傲於士大夫,言詞不遜。時要離與欣對坐,忽然有不平之色,謂欣曰:‘子見士大夫而有傲色,得無以勇士自居耶?吾聞勇士之斗也,與日戰不移表①,與鬼神戰不鏇踵②,與人戰不違聲③,寧死不受其辱。今子與神斗於水,失馬不能追,又受眇目之羞,形殘名辱,不與並命,而猶戀戀於餘生,此天地間最無用之物。且不當以面目見人,況傲士乎!椒邱被詈,頓口無言,含愧出席而去。要離至晚還舍,誡其妻曰:‘我辱勇士椒邱欣於大家之喪,恨怨鬱積,今夜必來殺我,以報其恥。吾當僵臥室中,以待其來,懼勿閉門。’妻知要離之勇,從其言。椒邱欣果於夜半挾利刃,徑造要離之舍,見門扉不掩,堂戶大開,直趨其室。見一人垂手放發,臨窗僵臥,觀之,乃要離也。見欣來,直挺不動,亦無懼意。欣以劍承要離之頸,數之曰:‘汝有當死者三,汝知之乎?’離曰:‘不知。’欣曰:‘汝辱我於大家之喪,一死也;歸不關閉,二死也;見我而不起避,三死也。汝自求死,勿以我為怨!要離曰:‘我無三死之過,爾有三不肖之愧,爾知之乎?’欣曰:‘不知。’要離曰:‘吾辱爾於千人之眾,爾不敢酬一言,一不肖也;入門不咳,登堂無聲,有掩襲之心,二不肖也;以劍承吾之頸,尚敢大言,三不肖也。爾有三不肖,而反責我,不可鄙哉?’椒邱欣乃收劍煬曰:‘吾之勇,自計世人莫有及者,離乃加吾之上,真乃天下勇士。鉞若殺之,豈不貽笑於人?然不能殺332囊瓦懼謗誅無極要離貪名刺慶忌①②③違聲:避名。
汝,亦難以勇稱於世矣!乃投劍筅地,以頭觸牖而死。方其在喪席之時,臣亦與坐,故知其詳。驁非有萬人之勇乎?”闔閭曰:“子為我召之。”伍員乃往見要離曰:“吳王聞吾子高義,願一見顏色。”離驚曰:“吾乃吳下小民,有何德能,敢奉吳王之詔?”伍員再申言吳王願見之意。顙離乃隨伍員入謁。
闔閭初聞伍員夸要離之勇,意必魁偉非常。及見離,身材僅五尺余,腰圍一束,形容醜陋,大失所望,心中不悅。問曰:“子胥稱勇士要離,乃子乎?”離曰:“臣細小無力,迎風則伏,負風則僵,何勇之有。然大王有所遣,不敢不盡其力。”
闔閭嘿然不應。伍員已知其意,奏曰:“夫良馬不在形之高大,所貴者力能任重,足能致遠而已。要離形貌雖陋,其智術非常,非此人不能成事,王勿失之!”闔閭乃延入後宮賜坐。要離進曰:“大王意中所患,得非亡王之公子乎?臣能殺之。”闔閭笑曰:“慶忌骨騰肉飛,走逾奔馬,矯捷如神,萬夫莫當。
子恐非其敵也!”要離曰:“善殺人者,在智不在力。臣能近慶忌,刺之,如割雞耳。”闔閭曰:“慶忌明智之人,招納四 方亡命,豈肯輕信國中之客,而近子哉?”要離曰:“慶忌招納亡命,將以害吳。臣詐以負罪出奔,願王戮臣妻子,斷臣右手。慶忌必信臣而近之矣。如是而後可圖也。”闔閭愀然不樂曰:“子無罪,吾何忍加此慘禍於子哉?”要離曰:“臣聞‘安妻子之樂,不盡事君之義,非忠也;懷室家之愛,不能除君之患,非義也。’臣得以忠義成名,雖舉家就死,其甘如飴么!”伍員從旁進曰:“要離為國忘家,為主忘身,真千古之豪傑!但於功成之後,旌表其妻孥,不沒其績,使其揚名後世足矣。”闔閭許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