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東周列國志》第一百七回 獻地圖荊軻鬧秦庭 論兵法王翦代李信


左席擊悲筑,右席唱高聲。蕭蕭哀風逝,淡淡寒波生。
商音更流涕,羽奏壯士驚。心知去不歸,且有後世名。
荊軻既至鹹陽,知中庶子蒙嘉有寵於秦王,先以千金賂之,求為先容。蒙嘉入奏秦王曰:“燕王怖大王之威,不敢舉兵,以逆軍吏,願舉國為內臣,比於諸侯之列,給貢職如郡縣,以奉守先人之宗廟。恐懼不敢自陳,謹斬樊於期之首,及獻燕督亢之地圖,燕王親自函封,拜送使者於庭。今上卿荊軻,見在館驛候旨,惟大王命之。”秦王聞樊於斯已誅,大喜,乃朝服,設九賓之禮,召使者至鹹陽宮相見。
荊軻藏匕首於袖,捧樊於期頭函,秦舞陽捧督亢輿地圖匣,相隨而進。將次升階,秦舞陽面白如死人,似有振恐之狀。侍臣曰:“使者色變為何?”荊軻回顧舞陽而笑,上前叩首謝曰:“一介秦舞陽,乃北番蠻夷之鄙人,生平未嘗見天子,故不勝振懾悚息①,易其常度②。願大王寬宥其罪,使得畢使於前。”秦王傳旨,止許正使一人殿。左右叱舞陽下階。秦王命取頭函驗之,果是樊於期之首,問荊軻:“何不早殺逆臣來獻?”荊軻奏曰:“樊於期得罪天子,竄伏北漠,寡君懸千金之賞,購求得之,欲生致於大王;誠恐中途有變,故斷其首,冀以稍紓大王之怒。”荊軻辭語從容,顏色愈和,秦王不疑。
時秦舞陽捧地圖匣,俯首跪於階下。秦王謂荊軻曰:“取舞陽所持地圖來,與寡人觀之!”荊軻從舞陽手中,取過圖函,親自呈上。秦王展圖,方欲觀看。荊軻匕首已露,不能掩藏,當下未免著忙。左手把秦王之袖,右手執匕首刺其胸,未及身。秦王大驚,奮身而起,袖絕。因那時五月初旬天氣,所穿羅彀單衣,故易裂也。王座旁設有屏風,長八尺,秦王超而過之,屏風仆地。荊軻持終首在後緊追。秦王不能脫身,繞柱而走。原來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,不許持尺寸之兵,諸郎中宿衛之官,執兵戈者,皆陳列於殿下,非奉宣召,不敢擅自入殿。今倉卒變起,不暇呼喚。群臣皆以手共搏軻。軻勇甚,近者輒仆。有侍醫夏無且,亦以藥囊擊軻,軻奮臂一揮,藥囊俱碎。雖然荊軻勇甚,群臣沒奈他何,卻也虧著要打發眾人,所以秦王東奔西走,不曾被荊軻拿祝秦正所佩寶劍,名“鹿盧”,長八尺,欲拔劍擊軻,劍長,靶不能脫。有小內侍趙高急喚曰:“大王何不背劍而拔之?”秦王悟,依其言,把劍推在背後,前邊便短,容易拔出。秦王勇力,不弱於荊軻,匕首尺余,止可近刺,劍長八尺,可以遠擊。秦王得劍在手,其膽便壯,遂直前來砍荊軻,斷其左股。荊軻撲身倒於左邊銅柱之旁,不能起立,乃舉匕首以擲秦王。秦王閃開,那匕首在秦王耳邊過去,直刺入右邊銅柱之中,火光迸出。秦王復以劍擊軻,軻以手接劍,三指俱落,連被八創。荊軻倚柱而笑,向秦王箕踞①罵曰:“幸哉汝也!吾欲效曹沫故事,以生劫汝,反諸侯侵地,不意事之不就,被汝倖免,豈非天乎!
然汝恃強力,吞併諸侯,享國亦豈長久耶?”左右爭上前攢殺之。秦舞陽在殿下,知荊軻動手,也要向前,卻被郎中等眾人擊殺。此秦王政二十年事也。可惜荊軻受了燕太子丹多時供養,特地入秦,一事無成,不惟自害其身,又枉害了田光、樊於期、秦舞陽三人性命,斷送燕丹父子,豈非劍術之不精乎?髯翁有詩云:獨提匕首入秦都,神勇其如劍術疏!
壯士不還謀不就,樊君應與覓頭顱。
秦王心戰目眩,呆坐半日,神色方才稍定。往視荊軻,軻雙目圓睜,宛如生人,怒氣勃勃。秦王懼,命取荊軻、秦舞陽之屍,及樊於期之首,同焚於市中,燕國從者皆梟首,分懸國門。遂起駕還內宮,宮中后妃聞變,俱前來問安,因置酒壓驚稱賀。有一胡姬,乃趙王宮人,秦王破趙,選入宮,善琴有寵,列在妃位。秦王使鼓琴解悶。胡姬援琴而奏之,其聲曰:羅縠單衣兮可裂而絕,八尺屏風兮可超而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