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東周列國志》第一百六回 王敖反間殺李牧 田光刎頸薦荊軻


嗚呼!得金賣國,徒殺其身,愚哉!
再說燕太子丹逃回燕國,恨秦王甚,乃散家財,大聚賓客,謀為報秦之舉。訪得勇士夏扶、宋意,皆厚待之。有秦舞陽,年十三,白晝殺仇人於都市,市人畏不敢近,太子赦其罪,收致門下。秦將樊於期得罪奔燕,匿深山中,至是聞太子好客,亦出身自歸。丹待為上賓,於易水之東,築一城以居之,名曰樊館。太傅鞠武諫曰:“秦虎狼之國,方蠶食諸侯,即使無隙,猶將生事,況收其仇人以為射的,如批①龍之逆鱗,其傷必矣。願太子速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,請西約三晉,南連齊楚,北結匈奴,然後乃可徐圖也。”太子丹曰:“太傅之計,曠日彌久。丹心如焚炙,不能須臾安息。況樊將軍窮困來歸,是丹哀憐之交也。丹豈以強秦之故,而遠棄樊將軍於荒漠?丹有死,不能矣。願太傅更為丹慮之!”鞠武曰:“夫以弱燕而抗強秦,如以毛投爐,無不焚也,以卵投石,無不碎也。臣智淺識寡,不能為太子畫策。所識有田光先生,其人智深而勇沉,且多識異人。太子必欲圖秦,非田光先生不可。”太子丹曰:“丹未得交于田先生,願因太傅而致之。”鞠武曰:“敬諾。”鞠武即駕車往田光家中,告曰:“太子丹敬慕先生,願就而決事,願先生勿卻!”田光曰:“太子,貴人也,豈敢屈車駕哉?即不以光為鄙陋,欲總計事,光當往見,不敢自逸。”鞠武曰:“先生不惜枉駕,此太子之幸也。”遂與田光同車,造太子宮中。
太子丹聞田光至,親出宮迎接,執轡下車,卻行為導,再拜致敬,跪拂其席。田光年老,僂行登上坐,旁觀者皆竊笑。
太子丹屏左右,避席而請曰:“今日之勢,燕、秦不兩立,聞先生智勇足備,能奮奇策,救燕須臾之亡乎?”田光對曰:“臣聞:‘騏驥盛壯之時,一日而馳千里,及其衰老,駑馬先之。’今鞠太傅但知臣盛壯之時,不知臣已衰老矣。”太子丹曰:“度先生交遊中,亦有智勇如先生少壯之時,可代為先生持籌者乎?”田光搖首曰:“大難,大難!雖然,太子自審門下客,可用者有幾人?光請相之。”太子丹乃悉召夏扶、宋意、秦舞陽至,與田光相見。田光一一相過,問其姓名,謂太子曰:“臣竊觀太子客,俱無可用者。夏扶血勇之人。怒則面赤;宋意脈勇之人,怒則面青;秦舞陽骨勇之人,怒則面白。夫怒形於面,而使人覺之,何以濟事?臣所知有荊卿者,乃神勇之人,喜怒不形,似為勝之。”太子丹曰:“荊卿何名?何處人氏字”田光曰:“荊卿者,名軻,本慶氏,齊大夫慶封之後也。慶封奔吳,家於朱方,楚討殺慶封,其族奔衛,為衛人。以劍術說衛元君,元君不能用。及秦拔魏東地,並濮陽為東郡,而軻復奔燕,改氏曰荊,人呼為荊卿。性嗜酒,燕人高漸離者,善擊築,軻愛之,日與飲於燕市中。酒酣,漸離擊築,荊卿和而歌之。歌罷,輒涕泣而嘆,以為天下無知己。此其人沉深有謀略,光萬不如也。”太子丹曰:“丹未得交於荊卿,願因先生而致之。”田光曰:“荊卿貧,臣每給其酒資,是宜聽臣之言。”太子丹送田光出門,以自己所乘之車奉之,使內侍為御。光將上車,太子囑曰:“丹所有,國之大事也。願先生勿泄於他人。”田光笑曰:“老臣不敢。”田光上車,訪荊軻於酒市中。軻與高漸離同飲半酣,漸離方調築。田光聞築音,下車直入,呼荊卿。漸離攜築避去。
荊軻與田光相見,邀軻至其家中,謂曰:“荊卿嘗嘆天下無知己,光亦以為然。然光老矣,精衰力耗,不足為知己驅馳。荊卿方壯盛,亦有意一試其胸中之奇乎?”荊軻曰:“豈不願之,但不遇其人耳。”田光曰:“太子丹折節重客,燕國莫大聞之。今者不知光之衰老,乃以燕秦之事謀及於光。光與卿相善,知卿之才,薦以自代,願卿即過太五宮。”荊軻曰:“先生有命,軻敢不從!”田光欲激荊軻之志,乃撫劍嘆曰:“光聞之‘長者為行,不使人疑’。今太子以國事告光,而囑光勿泄,是疑光也。光奈何欲成人之事,而受其疑哉!光請以死自明,願足下急往報於太子。”遂拔劍自刎而死。荊軻方悲泣,而太子復遣使來視:“荊先生來否?”荊軻知其誠,即乘田光來車,至太子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