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東周列國志》第八十回 夫差違諫釋越 勾踐竭力事吳


吳王大悅,是日盡醉方休。命王孫雄送勾踐於客館:“三日之內,孤當送爾歸國。”
至次早,子胥入見吳王曰:“昨日大王以客禮待仇人,果何見也?勾踐內懷虎狼之心,外飾溫恭之貌。大王愛須臾之諛,不慮後日之患;棄忠直而聽讒言,溺小仁而養大仇。譬如縱毛於爐炭之上,而幸其不焦;投卵於千鈞之下,而望其必全,豈可得耶?”吳王。虎卑其勢,將有擊也;狸縮其身,將有取也。越王入臣於吳,怨恨在心,大王何得知之?其下嘗大王之糞,實上食大王之心,王若不察,中其奸謀,吳必為擒矣。”吳王曰:“相國置之勿言,寡人意已決!”子胥知不可諫,遂鬱郁而退。
至第三日,吳王復命置酒於蛇門之外,親送越王出城。群臣皆捧觴餞行,惟子胥不至。夫差謂勾踐曰:“寡人赦君返國,君當念吳之恩,勿記吳之怨。”勾踐稽首曰:“大王哀臣孤窮,使得生還故國,當生生世世,竭力報效。蒼天在上,實鑒臣心,如若負吳,皇天不佑!”夫差曰:“君子一言為定,君其遂行。勉之!勉之!”勾踐再拜跪伏,流涕滿面,有依戀不捨之狀。夫差親扶勾踐登車,范蠡執御,夫人亦再拜謝恩,一 同升輦,望南而去。時周敬王二十九年事也。史臣有詩云:越王已作釜中魚,豈料殘生出會稽?
可笑夫差無遠慮,放開羅網縱鯨鯢。
勾踐回至浙江之上,望見隔江山川重秀,天地再清,乃嘆曰:“孤自意永辭萬民,委骨異蜮,豈期復得返國而奉祀乎?”
言罷,與夫人相向而泣,左右皆感動流淚,文種早知越王將至,率守國群臣,城中百姓,拜迎於浙水之上,歡聲動地。勾踐命范蠡卜日到國。蠡屈指曰:“異哉,王之擇日也,無如來日最吉。王宜疾趨以應之。”於是策馬飛輿,星夜還都。告廟臨朝,都不必敘。
勾踐心念會稽之恥,欲立城於會稽,遷都於此,以自警惕,乃專委其事於范蠡。蠡乃觀天文,察地理,規造新城,包會稽山於內。西北立飛翼樓於臥龍山,以象天門;東南伏漏石竇,以象地戶。外郭周圍,獨缺西北,揚言:“已臣服於吳,不敢壅塞貢獻之道”,實陰圖進取之便。城既成,忽然城中湧出一山,周圍數里,其象如龜,天生草木盛茂,有人認得此山,乃琅琊東武山,不知何故,一夕飛至。范蠡奏曰:“臣之築城,上應天象,故天降‘崑崙’,以啟越之伯也。”越王大喜,乃名其山曰怪由,亦曰飛來山,亦曰龜山。于山巔立靈台,建三層樓,以望靈物。制度俱備,勾踐自諸暨遷而居之,謂薄蠡曰:“孤實不德,以至失國亡家,身為奴隸,苟非相國及諸大夫贊助,焉有今日?”蠡曰:“此乃大王之福,非臣等之功也。但願大王時時勿忘石室之苦,則越國可興,而吳仇可報矣。”踐曰:“敬受教!”於是以文種治國政,以范蠡治軍旅,尊賢禮士,敬老恤貧,百姓大悅。
越王自嘗糞之後,常患口臭。范蠡知城北有山。出蔬菜一種。其名曰蕺,可食,而微有氣息,乃使人采蕺。舉朝食之,以亂其氣。後人因名其山曰蕺山。勾踐迫欲復仇,乃苦身勞心,夜以繼日。目倦欲合,是攻之以蓼;①足寒欲縮,則漬之以水,冬常抱冰,夏還握火;累薪②而臥,不用床褥。又懸膽於坐臥之所,飲食起居,必取而嘗之。中夜潛泣,泣而復嘯,會稽二字,不絕於口。以喪敗之餘,生齒虧減,乃著令使壯者勿娶老妻,老者勿娶少婦;女子十七不嫁,男子二 十不娶,其父母俱有罪;孕婦將產,告於官,使醫守之;生男賜以壺酒一犬,生女賜以壺酒一豚③;生子三人,官養其二,生子二人,官養其一。有死者,親為哭吊。每出遊,必載飯與羹於後車,遇童子,必餔而啜之,問其姓名。遇耕時,躬身秉耒①。夫人自織,與民間同其勞苦。七年不收民稅。食不加肉,衣不重采。惟問候之使,無一月不至於吳。復使男女入山采葛,作黃絲細布,欲獻吳王;尚未及進,吳王嘉勾踐之順,使人增其封。於是東至句甬,西至^tmd李,南至姑蔑,北至平原,縱橫八百餘里,盡為越壤。勾踐乃治葛布十萬匹,甘蜜百壇,狐皮五雙,晉竹十艘,以答封地之禮。夫差大悅,賜越王羽毛之飾。子胥聞之,稱疾不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