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三十三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客


任君用跳過了牆,急從梯子跳下。一見如霞,向前雙手抱住道:“姐姐恩人,快活殺小生也!”如霞啐一聲道:“好不識羞的,不要饞臉,且去前面見夫人。”任君用道:“是那一位夫人?”如霞道:“是第七位築玉夫人。”任君用道:
“可正是京師極有名標緻的么?”如霞道:“不是他還有那個?”任君用道“小生怎敢就去見他?”如霞道:“是他想著你,用見識教你進來的,你怕怎地?”任君用道:“果然如此,小生何以克當?”如霞道:“不要虛謙遜,造化著你罷了,切莫忘了我引見的。”任君用道:“小生以身相謝,不敢有忘。”一頭說話,已走到夫人面前。如霞拋聲道:“任先生已請到了。”任君用滿臉堆下笑來,深深拜揖道:“小生下界凡夫,敢望與仙子相近?今蒙夫人垂盼,不知是那世里積下的福!”夫人道:“妾處深閨,常因太尉晏會,窺見先生丰采,渴慕已久。今太尉不在,閨中空閒,特邀先生一敘,倘不棄嫌,妾之幸也。”任君用道:
“夫人抬舉,敢不執鞭墜鐙?只是他日太尉知道,罪犯非同小可。”夫人道:“太尉昏昏的,那裡有許多背後眼?況如此進來,無人知覺。先生不必疑慮,且到房中去來。”夫人叫如霞在前引路,一隻手挽著任君用同行。任君用到此魂靈已飛在天外,那裡還顧甚么利害?隨著夫人輕手輕腳竟到房中。
此時天已昏黑,各房寂靜。如霞悄悄擺出酒肴,兩人對酌,四目相視,甜語溫存。三杯酒下肚,欲心如火,偎偎抱抱,共入鴛帷,兩人之樂不可名狀。
本為旅館孤棲客,今向蓬萊頂上游。
偏是乍逢滋味別,分明織女會牽牛。
兩人云雨盡歡,任君用道:“久聞夫人美名,今日得同枕席,天高地厚之恩,無時可報。”夫人道:“妾身頗慕風情,奈為太尉拘禁,名雖朝歡暮樂,何曾有半點情趣?今日若非設法得先生進來,豈不辜負了好天良夜!自此當永圖偷聚,雖極樂而死,妾亦甘心矣。”任君用道:“夫人玉質冰肌,但得挨皮靠肉,福分難消。何況親承雨露之恩,實遂于飛之願!總然事敗,直得一死了。”兩人笑談歡謔,不覺東方發白。如霞走到床前來,催起身道:“快活了一夜也勾了,趁天色未明不出去了,更待何時?”任君用慌忙披衣而起,夫人不忍捨去,執手留連,叮嚀夜會而別。分付如霞送出後花園中,元從來時方法在索上掛將下去,到晚夕仍舊進來。真箇是:
朝隱而出,暮隱而入。
果然行不由徑,早已非公至室。
如此往來數晚,連如霞也弄上了手,滾得熱做一團。築玉夫人心歡喜,未免與同伴中笑語之間,有些精神恍,說話沒頭沒腦的,露出些馬腳來。同伴裡面初時不覺,後來看出意態,頗生疑心。到晚上有有心的,多方察聽,已見了些聲響。大家多是吃得杯兒的,巴不得尋著些破綻,同在渾水裡攪攪,只是沒有找著來蹤去跡。
一日,眾人偶然高興,說起打鞦韆。一哄的走到架邊,不見了索子。大家尋將起來,築玉夫人與如霞兩個多做不得聲。元來先前兩番,任君用出去了,便把索子解下藏過,以防別人看見。以後多次,便有些托大了,曉得夜來要用,不耐煩去解他。任君用雖然出去了,索子還吊在樹枝上,掛向外邊,未及收拾,卻被眾人尋見了。道:“兀的不是鞦韆索?何縛在這裡樹上,拋向外邊去了?”宜笑姐年紀最小,身子輕便,見有梯在那裡,便溜在樹枝上去,吊了索頭,收將進來。眾人看見一節一節縛著木板,共驚道:“奇怪,奇怪!可不有人在此出入的么?”築玉夫人通紅了臉,半響不敢開言。瑤月夫人道:“眼見得是什麼人在此通內了,我們該傳與李院公查出,等候太尉來家,稟知為是。”口裡一頭說,一頭把眼來瞅著築玉夫人。築玉夫人只低了頭。餐花姨姨十分瞧科了,笑道:“築玉夫人為何不說一句,莫不心下有事?不如實對姐妹們說了,通同作個商量,到是美事。”如霞料是瞞不過了,對築玉夫人道:“此事若不通眾,終須大家炒壞,便要獨做也做不成了,大家和同些說明白了罷。”眾人拍手:“如霞姐說得有天用,不要瞞著我們了。”築玉夫人才把任生在此牆外做書房,用計取他進來的事說了一遍。瑤月夫人道:“好姐姐,瞞了我們做這樣好事!”宜笑姐道:“而今不必說了,既是通同知道,我每合伴取些快樂罷了。”瑤月夫人故意道:“做的自做,不做的自不做,怎如此說!”餐花姨姨道:“就是不做,姐妹情分,只是幫襯些為妙。”宜笑姐道:“姨姨說得是。”大家鬨笑而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