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三十三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客


腹中懷劍,笑裡藏刀。
撩他虎口,怎得開交!
一日,太尉招任生吃酒,直引至內書房中。歡飲多時,喚兩個歌姬出來唱曲,輪番勸酒。任生見了歌姬,不覺想起內里相交過的這幾位來,心事悒快,只是吃酒,被灌得酩酊大醉。太尉起身走了進去,歌姬也隨時進來了,只留下任生正在椅子上打盹。忽然,四五個壯士走到面前,不由分說,將任生捆縛起來。任生此時醉中,不知好歹,口裡胡言亂語,沒個清頭。早被眾人抬放一張臥榻上,一個壯士,拔出風也似一把快刀來,任生此時正是:
命如五鼓銜山月,身似三更油盡燈。
看官,你道若是要結果任生性命,這也是太尉家慣做的事,況且任生造下罪業不小,除之亦不為過,何必將酒誘他在內室了,然後動手?元來不是殺他,那處法實是希罕。只見拿刀的壯士褪下任生腰褲,將左手扯他的陽物出來,右手颼的一刀割下,隨即剔出雙腎。任生昏夢之中叫聲“阿呵!”痛極暈絕。那壯士即將神效止疼生肌敷藥敷在傷處,放了任生捆縛,緊閉房門而出。這幾個壯士是誰?乃是平日內里所用閹工,專與內相淨身的。太尉怪任生淫污了他的姬妻,又平日喜歡他知趣,著人不要徑白除他,故此分付這些閹工把來閹割了。因是閹割的見不得風,故引入內里密室之中,古人所云“下蠶室”正是此意。太尉又分付如法調治他,不得傷命,飲食之類務要加意。任生疼得十死九生,還虧調理有方,得以不死。明知太尉洞曉前事,下此毒手。忍氣吞聲,沒處申訴,且喜留得性命。過了十來日,勉強掙紮起來,討些湯來洗面。但見下頦上微微幾莖髭鬚盡脫在盒內,急取鏡來照時,儼然成了一個太監之相。看那小肚之下結起一個大疤,這一條行淫之具已丟向東洋大海里去了。任生摸一摸,淚如雨下。有詩為證:
昔日花叢多快樂,今朝獨坐悶無聊。
始知裙帶喬衣食,也要生來有福消。
任君用自被閹割之後,楊太尉見了便帶笑容,越加待得他殷勤,索性時時引他到內室中,與妻妾雜坐宴飲耍笑。蓋為他身無此物,不必顧忌,正好把來做玩笑之具了。起初,瑤月、築玉等人凡與他有一手者,時時說起舊情,還十分憐念他。卻而今沒蛇得弄,中看不中吃,要來無乾。任生對這些舊人道:“自太尉歸來,我只道今生與你們永無相會之日了。豈知今日時時可以相會,卻做了個無用之物,空咽唾津,可憐,可憐!”自此任生十日到有九日在太尉內院,希得出外,又兼額淨聲雌,太監嘴臉,怕見熟人,一發不敢到街上閒走。平時極往來得密的方務德也有半年不見他面。務德曾到大尉府中探問,乃太尉分付過時,盡說道他死了。
一日,太尉帶了姬妾出遊相國寺,任生隨在裡頭。偶然獨自走至大悲閣下,恰恰與方務德撞見。務德看去,模樣雖象任生,卻已臉皮改變,又聞得有已死之說,心裡躊躇,不敢上前相認,走了開去。任生卻認得是務德不差,連忙呼道:“務德,務德,你為何不認我故人了?”務德方曉得真是任生,走來相揖。任生一見故友,手握著手,不覺嗚咽流涕。務德問他許久不見,及有甚傷心之事。任生道:“小弟不才遭變,一言難盡。”遂把前後始未之事,細述一遍,道:“一時狂興,豈知受禍如此!”痛哭不止。務德道:“你受用太過,故折罰至此。已成往事,不必追悔。今後只宜出來相尋同輩,消遣過日。”任生道:“何顏復與友朋相見!貪戀餘生,苟延旦夕罷了。”務德大加嗟嘆而別。後來打聽任生鬱郁不快,不久竟死於太尉府中。這是行淫的結果,方務德每見少年好色之人,即舉任君用之事以為戒。看官聽說,那血氣未定後生們,固當謹慎,就是太尉雖然下這等毒手,畢竟心愛姬妾被他弄過了,此亦是富貴人多蓄婦女之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