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三十三 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大尉戲宮館客


從此,任生晝夜不出,朝歡暮樂,不是與夫人每並肩疊股,便與姨姐們作對成雙,淫慾無休。身體勞憊,思量要歇息一會兒,怎由得你自在?沒奈何,求放出去兩日,又沒個人肯。各人只將出私錢,買下肥甘物件,進去調養他。慮恐李院奴有言,各湊重賞買他口淨。真是無拘無忌,受用過火了。所謂:志不可滿,樂不可極。福過災生,終有敗日。
任生在裡頭快活了一月有餘。忽然一日,外邊傳報進來說:“太尉回來了。”眾人多在睡夢昏迷之中,還未十分準信。不知太尉立時就到,府門院門豁然大開。眾人慌了手腳,連忙著兩個送任生出後花園,叫他越牆出去。任生上得牆頭,底下人忙把梯子掇過。口裡叫道:“快下去!快下去!”不顧死活,沒頭的奔了轉來。那時多著了忙,那曾仔細?竟不想不曾系得鞦韆索子,卻是下去不得,這邊沒了梯子,又下來不得,想道:“有人撞見,煞是利害。”欲待奮身跳出,爭奈淘虛的身子,手腳酸軟,膽氣虛怯,掙著便簌簌的抖,只得騎在牆檐脊上坐著,好似:錯羊觸藩,進退兩難。
自古道冤家路兒窄。誰想太尉回來,不問別事,且先要到院中各處牆垣上看有無可疑蹤跡,一徑走到後花園來。太尉抬起頭來,早已看見牆頭上有人。此時任生在高處望下,認得是太尉自來,慌得無計可施,只得把身子伏在脊上。這叫得兔子掩面,只不就認得是他,卻藏不得身子。太尉是奸狡有餘的人,明曉得內院牆垣有甚么事卻到得這上頭,畢竟連著閨門內的話,恐怕傳播開去反為不雅。假意揚聲道:“這牆垣高峻,豈是人走得上去的?那上面有個人,必是甚邪祟憑附著他了,可尋梯子扶下來問他端的。”左右從人應聲去掇張梯子,將任生一步步扶掖下地。任生明明聽得太尉方才的說話,心生一計,將錯就錯,只做懵朦不省人事的一般,任憑眾人扯扯拽拽,拖至太尉跟前。太尉認一認面龐,道:“兀的不是任君用么?元何這等模樣?必是著鬼了。”任生緊閉雙目,只不開言。太尉叫去神樂觀里請個法師來救解。
太尉的威令誰敢稽遲?不一刻法師已到。太尉叫他把任生看一看,法師捏鬼道:“是個著邪的。”手裡仗了劍,口裡哼了幾句咒語,噴了一口淨水,道:“好了,好了。”任生果然睜開眼來道:“我如何卻在這裡?”太尉道:“你方才怎的來?”任生制出一段謊來道:“夜來獨坐書房,恍惚之中,有五個錦衣花帽的將軍來說,要隨地天宮裡去抄寫什麼,小生疑他怪樣,抵死不肯。他叫從人扯捉,騰空而起。小生慌忙吊住樹枝,口裡喊道‘我是楊太尉爺館賓,你們不得無禮。’那些小鬼見說出“楊太尉”三字,便放鬆了手,推跌下來,一時昏迷不省,不知卻在太尉面前。太尉幾時回來的?這裡是那裡?”旁邊人道:“你方才被鬼迷在牆頭上伏著,是太尉教救下來的,這裡是後花園。”太尉道:“適間所言,還是何神怪?”法師道:“依他說來,是五通神道,見此獨居無伴,非怪求食的。今與小符一紙貼在房中,再將些三牲酒果安一安神,自然平穩無事。”太尉分付當直的依言而行,送了法師回去,任生扶在館中將息。任生心裡道:“慚愧!天字號一場是非,早被瞞過了也。”
任生因是幾時琢喪過度了,精神元是虛耗的,做這被鬼迷了要將息的名頭,在館中調養了十來日。終是少年易復,漸覺旺相,進來見太尉,稱道謝:“不是太尉請法師救治,此時不知怎生被神鬼所迷,喪了殘生也不見得。”太尉也自忻然道:“且喜得平安無事,老夫與君用久闊,今又值君用病起,安排幾品,暢飲一番則個。”隨命取酒共酌,猜枚行令,極其歡治。任生隨機應變,曲意奉承,酒間,任生故意說起遇鬼之事,要探太尉心上如何。但提起,太尉便道:“使君用獨居遇魁,原是老夫不是。”著實安慰。任生心下私喜道:“所做之事,點滴不漏了。只是眾美人幾時能勾再會?此生只好做夢罷了。”書房靜夜,常是相思不歇,卻見太尉不疑,放下了老大的鬼胎,不擔干係,自道僥倖了。豈知太尉有心,從牆頭上見了任生,已瞧科了九分在肚裡,及到築玉夫人房中,不想那條做軟梯的索子自那夜取笑,將來堆在壁間,終日喧鬨,已此忘了。一時不曾藏得過,被太尉看在眼裡,料道此物,正是接引人進來的東西了。即將如霞拷問,如霞吃苦不過,一一招出。太尉又各處查訪,從頭徹尾的事,無一不明白了。卻只毫不發覺出來,待那任生一如平時,寧可加厚些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