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十六 遲取券毛烈賴原錢 失還魂牙僧索剩命


過了幾時,陳祈端正起贖田的價銀,逕到毛烈處取贖。毛烈笑道:“而今這田卻個是你獨享的了?”陳祈道:“多謝主見高妙。今兄弟們皆無言可說,要贖了去自管。”隨將原價一一交明。毛烈照數收了,將進去交與妻子張氏藏好。此時毛烈若是個有本心的,就該想著出的本錢原輕,收他這幾年花息,便宜多了。今有了本錢,自該還他去,有何可說?誰知狠人心性,卻又不然。道這田總是欺心來的,今贖去獨吞,有好些放不過。他就起個不良之心,出去對陳祈道:“原契在我拙荊處,一時有些身子不快,不便簡尋。過一日還你罷。”陳祈道:“這等,寫一張收票與我。”毛烈笑道:“你曉得我寫字不大便當,何苦難我?我與你甚樣交情,何必如此?待一二日間翻出來就送還罷了。”陳祈道:“幾千兩往來,不是取笑。我交了這一主大銀子,難道不要討一些把柄回去?”毛烈道:“正為幾千兩的事,你交與我了,又好賴得沒有不成?要甚么把柄?老兄忒過慮了。”陳祈也托大,道是毛烈平日相好,其言可信,料然無事。
隔了兩日,陳祈到毛烈家去取前券,毛烈還推道一時未尋得出。又隔了兩日去取,毛烈躲過,竟推道不在家了。如此兩番,陳祈走得不耐煩,再不得見毛烈之面,才有些著急起來。走到大勝寺高公那裡去商量,要他去問問毛烈下落。高公推道:“你交銀時不曾通我知道,我不好管得。”陳祈沒奈何,只得又去伺侯毛烈。一日撞見了,好言與他取券,毛烈冷笑道:“天下欺心事只許你一個做?你將眾兄弟的田偷典我處,今要出去自吞。我便公道欺心,再要你多出兩千也不為過。”陳祈道:“原只典得這些,怎要我多得?”毛烈道:“不與我,我也不還你券,你也管田不成。”陳祈大怒道:“前日說過的說話,怎到要詐我起來?當官去說,也只要的我本錢。”毛烈道:“正是,正是。當官說不過時,還你罷了。”
陳祈一忿之氣,歸家寫張狀詞,竟到縣裡告了毛烈。當得毛烈豫先防備這著的,先將了些錢鈔去尋縣吏丘大,送與他了,求照管此事。丘大領諾。比及陳祈去見時,丘大先自裝腔了,問其告狀本意,陳祈把實情告訴了一遍。丘大只是搖頭道:“說不去。許多銀兩交與他了,豈有沒個執照的理?教我也難幫襯你。”陳祈道:“因為相好的,不防他欺心,不曾討得執照。今告到了官,全要提控說得明白。”丘大含糊應承了。卻在知縣面前只替毛烈說了一邊的話,又替毛家送了些孝順意思與知縣了,知縣聽信。到得兩家聽審時,毛烈把交銀的事一口賴定,陳祈真實一些執照也拿不出。知縣聲口有些向了毛烈,陳祈發起極來,在知縣面前指神罰咒。知縣道:“就是銀子有的,當官只憑文券;既沒有文券,有甚么做憑據斷還得你?分明是一划混賴!”倒把陳祈打了二十個竹蓖,問了“不合圖賴人”罪名,量決脊杖。這三千銀子只當丟去東洋大海,竟沒說處。陳祈不服,又到州里去告,準了;及至問起來,知是縣間問過的,不肯改斷,仍復照舊。又到轉運司告了,批發縣間,一發是原問衙門。只多得一番紙筆,有甚么相干?落得費壞了腳手,折掉了盤纏。毛烈得了便宜,暗地喜歡。陳祈失了銀子,又吃打吃斷,竟沒處伸訴。正所謂:
渾身似口不能言,遍休排牙說不得。
欺心又遇狠心人,賊偷落得還賊沒。
看官,你道這事多隻因陳祈欺瞞兄弟,做這等奸計,故見得反被別人賺了,也是天有眼力處。卻是毛烈如此欺心,難道銀子這等好使的不成?不要性急,還有話在後頭。且說陳祈受此冤枉,沒處叫撞天屈,氣忿忿的,無可擺布。宰了一口豬、一隻雞,買了一對魚、一壺酒。左近邊有個社公祠,他把福物拿到祠里擺下了,跪在神前道:“小人陳祈,將銀三千兩與毛烈贖田。毛烈收了銀子,賴了券書。告到官司,反問輸了小人,小人沒處申訴。天理昭彰,神目如電。還是毛烈賴小人的,小人賴毛烈的?是必三日之內求個報應。”叩了幾個頭,含淚而出。到家裡,晚上得一夢,夢見社神來對他道:“日間所訴,我雖曉得明白,做不得主。你可到東嶽行宮訴告,自然得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