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術

 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術
詩曰:
萬里橋邊薛校書,枇杷窗下閉門居。
掃眉才子知多少,管領春風總不如。
這四句詩,乃唐人贈蜀中妓女薛濤之作。這個薛濤乃是女中才子,南康王韋皋做西川節度使時,曾表奏他做軍中校書,故人多稱為薛校書。所往來的是高千里、元微之、杜牧之一班兒名流。又將浣花溪水造成小箋,名曰“薛濤箋”。詞人墨客得了此箋,猶如拱璧。真正名重一時,芳流百世。
國朝洪武年間,有廣東廣州府人田洙,字孟沂,隨父田百祿到成都赴教官之任。那孟沂生得風流標緻,又兼才學過人,書面琴棋之類,無不通曉。學中諸生日與嬉遊,愛同骨肉。過了一年,百祿要遣他回家。孟沂的母親心裡捨不得他去,又且寒官冷署,盤費難處。百祿與學中幾個秀才商量,要在地方上尋一個館與兒子坐坐,一來可以早晚讀書,二來得些館資,可為歸計。這些秀才巴不得留住他,訪得附郭一個大姓張氏要請一館賓,眾人遂將盂沂力薦於張氏。張氏送了館約,約定明年正月元宵後到館。至期,學中許多有名的少年朋友,一同送孟沂到張家來,連百祿也自送去。張家主人曾為運使,家道饒裕,見是老廣文帶了許多時髦到家,甚為喜歡。開筵相待,酒罷各散,孟沂就在館中宿歇。
到了二月花朝日,孟沂要歸省父母。主人送他節儀二兩,孟沂袋在袖子裡了,步行回去。偶然一個去處,望見桃花盛開,一路走去看,境甚幽僻。孟沂心裡喜歡,佇立少頃,觀玩景致。忽見桃林中一個美人,掩映花下。孟沂曉得是良人家,不敢顧盼,逕自走過。未免帶些賣俏身子,拖下袖來,袖中之銀,不覺落地。美人看見,便叫隨侍的丫鬟拾將起來,送還孟沂。孟沂笑受,致謝而別。
明日,孟沂有意打那邊經過,只見美人與丫鬟仍立在門首。孟沂望著門前走去,丫鬟指道:“昨日遺金的郎君來了。”美人略略斂身避入門內。孟沂見了丫鬟敘述道:“昨日多蒙娘子美情,拾還遺金,今日特來造謝。”美人聽得,叫丫鬟請入內廳相見。孟沂喜出望處,急整衣冠,望門內而進。美人早已迎著至廳上,相見禮畢,美人先開口道:“郎君莫非是張運使宅上西賓么?”孟沂道:“然也。昨日因館中回家,道經於此,偶遺少物,得遇夫人盛情,命尊姬拾還,實為感激。”美人道:“張氏一家親威,彼西賓即我西賓。還金小事,何足為謝?”孟沂道:“欲問夫人高門姓氏,與敝東何親?”美人道:“寒家姓平,成都舊族也。妾乃文孝坊薛氏女,嫁與平氏子康,不幸早卒,妾獨孀居於此。與郎君賢東乃鄉鄰姻姬,郎君即是通家了。”
孟沂見說是孀居,不敢久留。兩杯茶罷,起身告退。美人道:“郎君便在寒舍過了晚去。若賢東曉得郎君在此,妾不能久留款待,覺得沒趣了。”即分付快辦酒饌。不多時,設著兩席,與孟沂相對而坐。坐中殷勤勸酬,笑語之間,美人多帶些謔浪話頭。孟沂認道是張氏至戚,雖然心裡技癢難熬,還拘拘束束,不敢十分放肆。美人道:“聞得郎君倜儻俊才,何乃作儒生酸態?妾雖不敏,頗解吟詠。今遇知音,不敢愛醜,當與郎君賞鑒文墨,唱和詞章。郎君不以為鄙,妾之幸也。”遂教丫鬟那出唐賢遺墨與孟沂看。孟沂從頭細閱,多是庸人真跡手翰詩詞,惟元稹、杜牧、高駢的最多,墨跡如新。孟沂愛玩,不忍釋手,道:“此希世之寶也。夫人情鍾此類,真是千古韻人了。”美人謙謝。兩個談話有味,不覺夜已二鼓。孟沂辭酒不飲,美人延入寢室,自薦枕席道:“妾獨處已久,今見郎君高雅,不能無情,願得奉陪。”孟沂道:“不敢請耳,固所願也。”兩個解衣就枕,魚水歡情,極其繾綣。枕邊切切叮嚀道:“慎勿輕言,若賢東知道,彼此名節喪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