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術


他同學朋友,一個叫做魏造,字撰之;一個叫做杜億,字子中。兩人多是出群才學,英銳少年,與聞俊卿意氣相投,學業相長。況且年紀差不多:魏撰之年十九歲,長聞俊卿兩歲;杜子中與聞俊卿同年,又是聞俊卿月生大些。三人就像一家兄弟一般,極是過得好,相約了同在學中一個齋舍里讀書。兩個無心,只認做一伴的好朋友。聞俊卿卻有意要在兩個裡頭揀一個嫁他。兩個人比起來,又覺得杜子中同年所生,凡事仿佛些,模樣也是他標緻些,更為中意,比魏撰之分外說的投機。杜子中見俊卿意思又好,丰姿又妙,常對他道:“我與兄兩人可惜多做了男子,我若為女,必當嫁兄;兄若為女,我必當娶兄。”魏撰之聽得,便取笑道:“而今世界盛行男色,久已顛倒陰陽,那見得兩男便嫁娶不得?”聞俊卿正色道:“我輩俱是孔門子弟,以文藝相知,彼此愛重,豈不有趣?若想著浮呢,便把面目放在何處?我輩堂堂男子,誰肯把身子做頑童乎?魏兄該罰東道便好。”魏撰之道:“適才聽得子中愛幕俊卿,恨不得身為女子,故爾取笑。若俊卿不愛此道,子中也就變不及身子了。”杜子中道:“我原是兩下的說話,今只說得一半,把我說得失便宜了。”魏撰之道:“三人之中,誰叫你獨小些,自然該吃虧些。”大家笑了一回。
俊卿歸家來,脫了男服,還是個女人。自家想道:“我久與男人做伴,已是不宜,豈可他日舍此同學之人,另尋配偶不成?畢竟止在二人之內了。雖然杜生更覺可喜,魏兄也自不凡,不知後來還是那個結果好,姻緣還在那個身上?”心中委決不下。他家中一個小樓,可以四望。一個高興,趁步登樓。見一隻烏鴉在樓窗前飛過,卻去住在百來步外一株高樹上,對著樓窗呀呀的叫。俊卿認得這株樹,乃是學中齋前之樹,心裡道:“叵耐這業畜叫得不好聽,我結果他去。”跑下來自己臥房中,取了弓箭,跑上樓來。那烏鴉還在那裡狠叫,俊卿道:“我借這業畜卜我一件心事則個。”扯開弓,搭上箭,一里輕輕道:“不要誤我!”颼的一聲,箭到處,那邊烏鴉墜地。這邊望去看見,情知中箭了。急急下樓來,仍舊改了男妝,要到學中看那枝箭下落。
且說杜子中在齋前閒步,聽得鴉鳴正急,忽然撲的一響,掉下地來。走去看時,鴉頭上中了一箭,貫睛而死。子中拔了箭出來道:“誰有此神手?恰恰貫著他頭腦。”仔細看那箭幹上,有兩行細字道:“矢不虛發,發必應弦”。子中念罷,笑道:“那人好誇口!”魏撰之聽得跳出來,急叫道:“拿與我看!”在杜子中手裡接了過去。正同著看時,忽然子中家裡有人來尋,子中掉著箭自去了,魏撰之細看之時,八個字下邊,還有“蜚娥記”三小字,想著:“蜚娥乃女人之號,難道女人中有此妙手?這也奼異。適才子中不看見這三個字,若見時必然還要稱奇了。”
沉吟間,早有聞俊卿走將來,看見魏撰之捻了這枝箭立在那裡,忙問道:“這枝箭是兄拾了么?”撰之道:“箭自何來,兄卻如此盤問?”俊卿道:“箭上有字的么?撰之道:“因為字,在此念想。”俊卿道:“念想些甚么?”撰之道:“有‘蜚娥記’三字。蜚娥必是女人,故此想著,難道有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?”俊卿搗個鬼道:“不敢欺兄,蜚娥即是家姊。”撰之道:“令姊有如此巧藝,曾許聘那家了?”俊卿道:“未曾許人。”撰之道:“模樣如何?”俊卿道:“與小弟有些廝象。”撰之道:“這等,必是極美的了。俗語道:‘未看老婆,先看阿舅。’小弟尚未有室,吾兄與小弟做個撮合山何如?”俊卿道:“家下事,多是小弟作主。老父面前,只消小弟一說,無有不依。只未知家姐心下如何。”撰之道:“令姊面前,也在吾兄幫襯,通家之雅,料無推拒。”俊卿道:“小弟謹記在心。”撰之喜道:“得兄應承,便十有八九了。誰想姻緣卻在此枝箭上,小弟謹當寶此以為後驗。”便把來收拾在拜匣內了。取出羊脂玉鬧妝一個遞與俊卿,道:“以此奉令秭,權答此箭,作個信物。”俊卿收來束在腰間。撰之道:“小弟作詩一首,道意於令秭何如?”俊卿道:“願聞。”撰之吟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