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刻拍案驚奇》卷十七 同窗友認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術


來日天早,這老姥又走將來,笑道:“舍人小小年紀,倒會掉謊,老婆滾到身邊,推著不要。昨日回了小娘子,小娘子教我問一問兩位管家,多說道舍人並不曾聘娘子過。小娘子喜歡不勝,已對員外說過,少刻員外自來奉拜說親,好歹要成事了。”俊卿聽罷呆了半響,道:“這冤家帳,那裡說起?只索收拾行李起來,趁早去了罷。”分付聞龍與店家會了鈔,急待起身。只見店家走進來報導:“主人富員外相拜聞相公。”說罷,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笑嘻嘻進來,堂中望見了聞俊卿,先自歡喜,問道:“這位小相公,想是聞舍人了么?”老姥還在店內,也跟將來,說道:“正是這位。”富員外把手一拱道:“請過來相見。”聞俊卿見過了禮,整了客座坐了。富員外道:“老漢無事不敢冒叫新客。老漢有一外甥,乃是景少卿之女,未曾許著人家。舍甥立願不肯輕配凡流,老漢不敢擅做主張,憑他意中自擇。昨日對老漢說,有個聞舍人,下在本店,丰標不凡,願執箕帚。所以要老漢自來奉拜,說此親事。老漢今見足下,果然俊雅非常,舍甥也有幾分姿容,況且粗通文墨。實是一對佳耦,足下不可錯過。”聞俊卿道:“不敢欺老丈,小生過蒙令甥謬愛,豈敢自外?一來令甥是公卿閥閱,小生是武弁門風,恐怕攀高不著;二來老父在難中,小生正要入京辨冤,此事既不曾告過,又不好為此擔閣,所以應承不得。”員外道:“舍人是簪纓世胄,況又是黌富有士,指日飛騰,豈分甚么文武門楣?若為令尊之事,慌速入京,何不把親事議定了,待歸時稟知令尊,方才完娶?既安了舍甥之心,又不誤了足下之事,有何不可?”
聞俊卿無計推託,心下想道:“他家不曉得我的心病,如此相逼,卻又不好十分過卻,打破機關。我想魏撰之有竹箭之緣,不必說了。還有杜子中更加相厚,到不得不閃下了他。一向有個生意,要在骨肉女伴裡邊別尋一段姻緣,發付他去。而今既有此事,我不若權且應承,定下在這裡,他日作成了杜子中,豈不為妙?那時曉得我是女身,須怪不得我說謊。萬一杜子中也不成,那時也好開交了,不像而今礙手。”算計已定,就對員外說:“既承老丈與令甥如此高情,小豈敢不入提摯!只得留下一件信物在此為定,待小生京中回來,上門求娶就是了!”說罷,就在身邊解下那個羊脂玉鬧妝,雙手遞與員外道:“奉此與令甥表信。”富員外千歡萬喜,接受在手,一同老姥去回復景小姐道:“一言已定了。”員外就叫店中辦起灑來,與聞舍人餞行。俊卿推卻不得,吃得盡歡而罷相別了。
起身上路,少不得風飧水宿,夜住曉得。不一日,到了京城。叫聞龍先去打聽魏、杜兩家新進士的下處。問著了杜子中一家,元來到魏撰之已在部給假回去了。杜子中見說聞俊卿來到,不勝之喜,忙差長班來接到下處,兩人相見,寒溫已畢。俊卿道:“小弟專為老父之事,前日別時,承兄每分付入京圖便,切切在心。後聞兩兄高發,為此不辭跋涉,特來相托。不想魏撰之已歸,今幸吾兄尚在京師,小弟不致失望了。”杜子中道:“仁兄先將老伯被誣事款做一個揭帖,逐一辨明,刊刻起來,在朝門外逢人就送。等公論明白了,然後小弟央個相好的同年在兵部的,條陳別事,帶上一段,就好在本籍去生髮出脫了。”俊卿道:“老父有個本稿,可以上得否?”子中道:“而今重文輕武,老伯是按院題的,若武職官出各自辨,他們不容起來,反致激怒,弄壞了事。不如小弟方才說的為妙,仁兄不要輕率。”俊卿道:“感謝指教。小弟是書生之見,還求仁兄做主行事。”子中道:“異姓兄弟,原是自家身上的事,何勞叮嚀?”俊卿道:“撰之為何回去了?”子中道:“撰之原與小弟同寓了多時,他說有件心事,要歸來與仁兄商量。問其何事,又不肯說。小弟說仁兄見吾二人中了,未必不進京來。他說這是不可期的,況且事休要來家裡做的,必要先去,所以告假去了。正不知仁兄卻又到此,可不兩相左了?敢問仁兄,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?”俊卿明知為婚姻之事,卻只做不知,推說道:“連小弟也不曉得他為甚么,想來無非為家裡的事。”子中道:“小弟也想他沒甚么,為何怎地等不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