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十五回 論善士微言議賑捐 見招貼書生談會黨


又取過那知啟來,想了一想,只寫上五兩。我笑道:“送了一百兩,只寫個五兩,這是個倒九五呢。”繼之道:“這上頭萬不能寫的太多,因為恐怕同寅的看見我送多了,少了他送不出,多了又送不起,豈不是叫人家為難么。”說著,又拿鑰匙開了書櫃,在櫃內取出一個小拜匣,在拜匣裡面,翻出了三張字紙,拿火要燒。我問道:“這又是甚么東西?”繼之道:“這是陳仲眉前後借我的二百元錢。他一定要寫個票據,我不收,他一定不肯,只得收了。此刻還要他做甚么呢。”說罷,取火燒了。又對我說道:“請你此刻到關上走一次罷。天已不早了,因為關上那些人,每每要留難人家的貨船,我說了好幾次,總不肯改。江面又寬,關前面又沒有好好的一個靠船地方,把他留難住了,萬一晚上起了風,叫人家怎樣呢!我在關上,總是監督著他們,驗過了馬上就給票放行的。今日你去代我辦這件事罷。明日我要在城裡跑半天,就是為仲眉的事,下午出城,你也下午回來就是了。”
我答應了,騎馬出城,一逕到關上去。發放了幾號船,天色已晚了,叫廚房裡弄了幾樣菜,到述農房裡同他對酌。述農笑道:“你這個就算請我了么?也罷。我聽見繼翁說你在你令伯席上行得好酒令,我們今日也行個令罷。”我道:“兩個人行令乏味得很,我們還是談談說說罷。我今日又遇了一件古怪的事,本來想問繼翁,因為談了半天的賑捐就忘記了,此刻又想起來了。”述農道:“甚么事呢?到了你的眼睛裡,甚么事都是古怪的。”我就把遇見貼招紙的述了一遍。述農道:“這是人家江湖上的事情,你問他做甚么。”我道:“江湖上甚么事?倒要請教,到底這個張大仙是甚么東西?”述農道:“張大仙並沒有的,是他們江湖上甚么會黨的暗號,有了一個甚么頭目到了,住在哪裡,恐怕他的會友不知道,就出來滿處貼了這個,他們同會的看了就知道了。只看那條子貼的底下歪在那一邊,就往那一邊轉彎;走到有轉彎的地方,留心去看,有那條子沒有,要是沒有,還得一直走;但見了條子,就照著那歪的方向轉去,自然走到他家。”我道:“哪裡認得他家門口呢?”述農道:“他門口也有記認,或者掛著一把破蒲扇,或者掛著一個破燈籠,甚么東西都說不定。總而言之,一定是個破舊不堪的。”我道:“他這等暗號已經被人知道了,不怕地方官拿他么?”述農道:“拿他做甚么!到他家裡,他原是一個好好的人,誰敢說他是會黨。並且他的會友到他家去,打門也有一定的暗號,開口說話也有一定的暗號,他問出來也是暗號,你答上去也是暗號,樣樣都對了他才招接呢。”我道:“他這暗號是甚么樣的呢?你可——”我這一句話還不曾說完,忽聽得轟的一聲,猶如天崩地塌一般,跟著又是一片澎湃之聲,把門裡的玻璃窗都震動了,桌上的杯箸都直跳起來,不覺嚇了一跳。
正是:忽來霹靂轟天響,打斷紛披屑玉談。未知那聲響究竟是甚么事,且待下回再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