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十九回 具酒食博來滿座歡聲 變田產惹出一場惡氣

  具酒食博來滿座歡聲 變田產惹出一場惡氣
及至定睛一看時,原來都不是外人,都是同族的一班叔兄弟侄,團坐在一起。我便上前一一相見。大眾喧譁嘈雜,爭著問上海、南京的風景,我只得有問即答,敷衍了好半天。我暗想今天眾人齊集,不如趁這個時候,議定了捐款修祠的事。因對眾人說道:“我出門了一次,迢迢幾千里,不容易回家;這回不多幾天,又要動身去了。難得今日眾位齊集,不嫌簡慢,就請在這裡用一頓飯,大家敘敘別情,有幾位沒有到的,索性也去請來,大家團敘一次,豈不是好?”眾人一齊答應。我便打發人去把那沒有到的都請了來。借軒、子英,也都到了。眾人紛紛的在那裡談天。
我悄悄的把借軒邀到書房裡,讓他坐下,說道:“今日眾位叔兄弟侄,難得齊集,我的意思,要煩叔公趁此議定了修祠堂的事,不知可好?”借軒縐著眉道:“議是未嘗不可以議得,但是怎么個議法呢?”我道:“只要請叔公出個主意。”借軒道:“怎么個主意呢?”我看他神情不對,連忙走到我自己臥房,取了二十元錢出來,輕輕的遞給他道:“做侄孫的雖說是出門一次,卻不曾掙著甚錢回來,這一點點,不成敬意的,請叔公買杯酒吃。”借軒接在手裡,顛了一顛,笑容可掬的說道:“這個怎好生受你的?”我道:“只可惜做侄孫的不曾發得財,不然,這點東西也不好意思拿出來呢。只求叔公今日就議定這件事,就感激不盡了!”借軒道:“你的意思肯出多少呢?”我道:“只憑叔公吩咐就是了。”
正說話時,只聽得外面一迭連聲的叫我。連忙同借軒出來看時,只見一個人拿了一封信,說是要回信的。我接來一看,原來是尤雲岫送來的,信上說:“方才打聽過,那一片田,此刻時價只值得五百兩。如果有意出脫,三兩天裡,就要成交;倘是遲了,恐怕不及——”云云。我便對來人說道:“此刻我有事,來不及寫回信,你只回去,說我明天當面來談罷。”那送信的去了,我便有意把這封信給眾人觀看。內中有兩個便問為甚么事要變產起來。我道:“這話也一言難盡,等坐了席,慢慢再談罷。”登時叫人調排桌椅,擺了八席,讓眾人坐下,暖上酒來,肥魚大肉的都搬上來。借軒又問起我為甚事要變產,我就把騙尤雲岫的話,照樣說了一遍。眾人聽了,都眉飛色舞道:“果然補了缺,我們都要預備著去做官親了。”我道:“這個自然。只要是補著了缺,大家也樂得出去走走。”內中一個道:“一個通州的缺,只怕容不下許多官親。”一個道:“我們輪著班去,到了那裡,經手一兩件官司,發他一千、八百的財,就回來讓第二個去,豈不是好!”又一個道:“說是這么說,到了那個時候,只怕先去的賺錢賺出滋味來了,不肯回來,又怎么呢?”又一個道:“不要緊。他不回來,我們到班的人到了,可以提他回來。”滿席上說的都是這些不相干的話,聽得我暗暗好笑起來。借軒對我嘆道:“我到此刻,方才知道人言難信呢。據尤雲岫說,你老子身後剩下有一萬多銀子,被你自家伯父用了六七千,還有五六千,在你母親手裡。此刻據你說起來,你伯父要補缺,還要借你的產業做部費,可見得他的話是靠不住的了。”我聽了這話,只笑了一笑,並不回答。
借軒又當著眾人說道:“今日既然大家齊集,我們趁此把修祠堂的事議妥了罷。我前天叫了泥水木匠來估過,估定要五十吊錢,你們各位就今日各人認一分罷。至於我們族裡,貧富不同,大家都稱家之有無做事便了。”眾人聽了,也有幾個贊成的。借軒就要了紙筆,要各人簽名捐錢。先遞給我。我接過來,在紙尾上寫了名字,再問借軒道:“寫多少呢?”借軒道:“這裡有六十多人,只要捐五十吊錢,你隨便寫上多少就是了。難道有了這許多人,還捐不夠么?”我聽說,就寫了五元。借軒道:“好了,好了!只這一下筆,就有十分之一了。你們大家寫罷。”一面說話時,他自己也寫上一元。以後挨次寫去,不一會都寫過了。拿來一算,還短著兩元七角半。借軒道:“你們這個寫的也太瑣碎了,怎么鬧出這零頭來?”我道:“不要緊,待我認了就是。”隨即照數添寫在上面。眾人又復暢飲起來,酣呼醉舞了好一會,方才散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