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十九回 具酒食博來滿座歡聲 變田產惹出一場惡氣


借軒叫人到家去取了菸具來,在書房裡開燈吃煙。眾人陸續散去,只剩了借軒一個人。他便對我說道:“你知道眾人今日的來意么?”我道:“不知道。”借軒道:“他們一個個都是約會了,要想個法子的,先就同我商量過,我也阻止他們不住。這會見你很客氣的,請他們吃飯,只怕不好意思了。加之又聽見你說要變產,你伯父將近補缺,當是又改了想頭,要想去做官親,所以不曾開口。一半也有了我在上頭鎮壓住,不然,今日只怕要鬧得個落花流水呢。”
正說話間,只見他所用的一個小廝,拿了個紙條兒遞給他。他看了,叫小廝道:“你把煙傢伙收了回去。”我道:“何不多坐一會呢?”借軒道:“我有事,去見一個朋友。”說著把那條子揣到懷裡,起身去了。我送他出門,回到書房一看,只見那條子落在地下,順手撿起來看看,原來正是尤雲岫的手筆,叫他今日務必去一次,有事相商。看罷,便把字條團了,到上房去與母親說知,據云岫說,我們那片田只值得五百兩的話。母親道:“哪裡有這個話!我們買的時候,連中人費一切,也化到一千以外,此刻怎么只得個半價?若說是年歲不好,我們這幾年的租米也不曾缺少一點。要是這個樣子,我就不出門去了。就是出門,也可以托個人經管,我斷不拿來賤賣的。”我道:“母親只管放心,孩兒也不肯胡亂就把他賣掉了。”當夜我左思右想,忽然想起一個主意。
到了次日,一早起來,便去訪吳伯衡,告知要賣田的話,又告知雲岫說年歲不好,只值得五百兩的話。伯衡道:“當日買來是多少錢呢?”我道:“買來時是差不多上千銀子。”伯衡道:“何以差得到那許多呢?你還記得那圖堡四至么?”我道:“這可有點糊塗了。”伯衡道:“你去查了來,待我給你查一查。”我答應了回來,檢出契據,抄了下來,午飯後又拿去交給伯衡,方才回家。忽然雲岫又打發人來請我。我暗想這件事已經託了伯衡,且不要去會他,等伯衡的回信來了再商量罷。因對來人說道:“我今日有點感冒,不便出去,明後天好了再來罷。”那來人便去了。
從這天起,我便不出門,只在家裡同母親、嬸娘、姊姊,商量些到南京去的話,又談談家常。過了三天,雲岫已經又叫人來請過兩次。這一天我正想去訪伯衡,恰好伯衡來了。寒暄已畢,伯衡便道:“府上的田,非但沒有貶價,還在那裡漲價呢。因為東西兩至都是李家的地界,那李氏是個暴發家,他嫌府上的田把他的隔斷了,打算要買了過去連成一片,這一向正打算要托人到府上商量——”正說到這裡,忽然借軒也走了進來,我連忙對伯衡遞個眼色,他便不說了。借軒道:“我聽見說你病了,特地來望望你。”我道:“多謝叔公。我沒有甚么大病,不過有點感冒,避兩天風罷了。”當下三人閒談了一會。伯衡道:“我還有點事,少陪了。”我便送他出去,在門外約定,我就去訪他。然後入內,敷衍借軒走了。我就即刻去訪伯衡,問這件事的底細。伯衡道:“這李氏是個暴發的人,他此刻想要買這田,其實大可以向他多要點價,他一定肯出的。況且府上的地,我已經查過,水源又好,出水的路又好,何至於貶價呢。還有一層:繼之來信,叫我盡力招呼你,你到底為了甚么事要變產,也要老實告訴我,倘是可以免得的就免了,要用錢,只管對我說。不然叫繼之知道了,要怪我呢。”我道:“因為家母也要跟我出門去,放他在家裡倒是個累,不如換了銀子帶走的便當。還有我那一所房屋,也打算要賣了呢。”伯衡道:“這又何必要賣呢。只要交給我代理,每年的租米,我拿來換了銀子,給你匯去,還不好么!就是那房子,也可以租給人家,收點租錢。左右我要給繼之經管房產,就多了這點,也不費甚么事。”我想伯衡這話,也很有理,因對他說道:“這也很好,只是太費心了。且等我同家母商量定了,再來奉復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