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六十七回 論鬼蜮挑燈談宦海 冒風濤航海走天津


繼之道:“冤枉個把鄉下人,有甚么要緊!我在上海住了幾年,留心看看官場中的舉動,大約只要巴結上外國人,就可以升官的。至於民間疾苦,冤枉不冤枉,那個與他有甚么相干!”我道:“此風一開,將來怕還不止這個樣子,不難有巴結外國人去求差缺的呢。”述農道:“天下奇奇怪怪的事,想不到的,也有人會做得到。你既然想得到這一層,說不定已經有人做了,也未可知。”繼之嘆了一口氣。大眾又談談說說,夜色已深,遂各各安歇。述農也留在號里。明日是中秋佳節,又暢敘了一天,述農別去。
過了幾天,我便料理動身到天津去。附了招商局的普濟輪船。子安送我到船上。這回搭客極多,我雖定了一個房艙,後來也被別人搭了一個鋪位,所以房裡擠的了不得。子安到來,只得在房門口外站著說話。我想起繼之開缺的緣故,子安或者得知,因問道:“我回家去了三年,外面的事情,不甚了了。繼之前天說起開了缺,到底不知是甚么緣故?”子安道:“我也不知底細。只聞得年頭上換了一個旗人來做江寧藩台,和苟才是甚么親戚。苟才到上海來找了繼翁幾次,不知說些甚么,看繼翁的意思,好象很討厭他的。後來他回南京去了,不上半個月光景,便得了這開缺的信了。”我聽了子安的話,才知道又是苟才做的鬼。好在繼之已棄功名如敝屣一般的了,莫說開了他的缺,便是奏參了他,也不在心上的。當下與子安又談了些別話,子安便說了一聲“順風”,作別上岸去了。
我也到房裡拾掇行李,同房的那個人,便和我招呼。彼此通了姓名,才知道他姓莊,號作人,是一個記名總兵,山東人氏;向來在江南當差,這回是到天津去見李中堂的。彼此談談說說,倒也破了許多寂寞。忽然一個年輕女人走到房門口,對作人道:“從上船到此刻,還沒有茶呢,渴的要死,這便怎樣?”作人起身道:“我給你泡去。”說罷,起身去了。我看那女子年紀,不過二十歲上下;說出話來,又是蘇州口音;生得雖不十分體面,卻還五官端正,而且一雙眼睛,極其流動;那打扮又十分趨時。心中暗暗納罕。過了一會,莊作人回到房裡,說道:“這回帶了兩個小妾出來,路上又沒有人招呼,十分受累。”我口中唯唯答應。心中暗想,他既是做官當差的人,何以男女僕人都不帶一個?說是個窮候補,何以又有兩房姬妾之多?心下十分疑惑,不便詰問,只拿些閒話,和他胡亂談天。
到了半夜時,輪船啟行,及至天明,已經出海多時了。我因為艙里悶得慌,便終日在艙面散步閒眺;同船的人也多有出來的,那莊作人也同了出來。一時船舷旁便站了許多人。我忽然一轉眼,只見有兩個女子,在那邊和一夥搭客調笑。內中一個,正是叫莊作人泡茶的那個。其時莊作人正在我這一邊和眾人談天,料想他也看見那女子的舉動,卻只不做理會。我心中又不免暗暗稱奇。站了一會,忽然海中起了大浪,船身便顛簸起來。眾人之中,早有站立不住的,都走回艙里去了。慢慢的風浪加大,船身搖撼更甚,各人便都一齊回房。到了夜來,風浪更緊,船身兩邊亂歪。搭客的衣箱行李,都存放不穩,滿艙里亂滾起來;內中還有女眷們帶的淨桶,也都一齊滾翻,鬧得臭氣逼人;那暈船的人,嘔吐更甚。足足鬧了一夜一天,方才略略寧靜。
及至船到了天津,我便起岸,搬到紫竹林佛照樓客棧里,揀了一間住房,安置好行李。歇息了一會,便帶了述農給我的信,雇了一輛東洋車,到三岔河水師營去訪文杏農。
正是:閱盡南中怪狀,來尋北地奇聞。未知訪著文杏農之後,還有何事,且待下回再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