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二十七回 管神機營王爺撤差 升鎮國公小的交運


此時已響過三炮許久,我正要到裡面催點心,回頭一看,那點心早已整整的擺了四盤在那裡,還有雞鳴壺燉上一壺熱茶,便讓子明吃點心。兩個對坐下來,子明問道:“近來這城裡面,晚上安靖么?”我道:“還沒聽見甚么。你這問,莫非城外有甚么事?”子明道:“近來外面賊多得很呢。只因和局有了訊息,這裡便先把新募的營勇,遣散了兩營。”我道:“要用就募起來,不用就遣散了,也怨不得那些散勇作賊。其實平時營里的缺額只要補足了,到了要用時,只怕也夠了。”子明道:“哪裡會夠!他倒正想借個題目招募新勇,從中沾些光呢。莫說補足了額,就是溢出額來,也不夠呢。”
我笑道:“不缺已經好了,那裡還有溢額的?”子明道:“你真是少見多怪!外面的營里都是缺額的,差不多照例只有六成勇額。到了京城的神機營,卻一定溢額的,並且溢的不少,總是溢個加倍。”我詫道:“那么這糧餉怎樣呢?”子明笑道:“糧餉卻沒有領溢的。但是神機營每出起隊子來,是五百人一營的,他卻足足有一千人,比方這五百名是槍隊,也是一千桿槍,”我道:“怎么軍器也有得多呢?”子明道:“凡是神機營當兵的,都是黃帶子、紅帶子的宗室,他們闊得很呢!每人都用一個家人,出起隊來,各人都帶著家人走,這不是五百成了一千了么。”我道:“軍器怎么也加倍呢?”子明道:“每一個家人,都代他老爺帶著一桿鴉片煙槍,合了那五百枝火槍,不成了一千了么。並且火槍也是家人代拿著,他自己的手裡,不是拿了鵪鶉囊,便是臂了鷹。他們出來,無非是到操場上去操。到了操場時,他們各人先把手裡的鷹安置好了,用一根鐵條兒,或插在樹上,或插在牆上,把鷹站在上頭,然後肯歸隊伍。操起來的時候,他的眼睛還是望著自己的鷹;偶然那鐵條兒插不穩,掉了下來,那怕操到要緊的時候,他也先把火槍撂下,先去把他那鷹弄好了,還代他理好了毛,再歸到隊里去。你道這種操法奇么?”我道:“那帶兵的難道就不管?”子明道:“那裡肯管他!帶兵的還不是同他們一個道兒上的人么。那管理神機營的都是王爺。前年有一位郡王奉旨管理神機營,他便對人家說:‘我今天得了這個差使,一定要把神機營整頓起來。當日祖宗入關的時候,神機營兵士臨陣能站在馬鞍上放箭的,此刻鬧得不成樣子了;倘再不整頓,將來不知怎樣了!’旁邊有人勸他說:‘不必多事罷,這個是不能整頓的了。’他不信。到差那一天,就點名閱操,揀那十分不象樣的,照營例辦了兩個。這一辦可不得了,不到三天,那王爺便又奉旨撤去管理神機營的差使了。你道他們的神通大不大!”
我道:“他們既然是宗室,又是王爺都幹得下來,那么大的神通,何必還去當兵?”子明道:“當兵還是上等的呢。到了京城裡,有一種化子,手裡拿一根香,跟著車子討錢。”我道:“討錢拿一根香作甚么?”子明道:“他算是送火給你吃煙的。這種化子,你可不能得罪他;得罪了他時,他馬上把外面的衣服一撂,裡邊束著的不是紅帶子,便是黃帶子,那就被他訛一個不得了!”我道:“他的帶子何以要束在裡層呢?”子明道:“束在裡層,好叫人家看不見,得罪了他,他才好訛人呀;倘使束在外層,誰也不敢惹他了。其實也可憐得很,他們又不能作買賣,說是說得好聽得很,‘天滿貴胄’呢,誰知一點生機都沒有,所以就只能靠著那帶子上的顏色去行詐了。他們詐到沒得好詐的時候,還裝死呢。”我道:“裝死只怕也是為的訛人?”子明道:“他們死了,報到宗人府去,照例有幾兩殯葬銀子。他窮到不得了,又沒有法想的時候,便裝死了,叫老婆、兒子哭喪著臉兒去報。報過之後,宗人府還派委員來看呢。委員來看時,他便直挺挺的躺著,老婆、兒子對他跪著哭。委員見了,自然信以為真,哪個還伸手去摸他,仔細去驗他呢,只望望是有個躺著的就算是了。他領了殯葬銀,登時又活過來。這才是個活殭屍呢。”我道:“他已經騙了這回,等他真正死了的時候,還有得領沒有呢?”子明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