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二十四回 臧獲私逃釀出三條性命 翰林伸手裝成八面威風

  臧獲私逃釀出三條性命 翰林伸手裝成八面威風
當下我到裡面去,只見已經另外騰出一間大空房,支了四個床鋪,被褥都已開好。老太太和繼之夫人,都不在裡面,只有我們的一家人。問起來,方知老太太酒多了,已經睡了。
繼之夫人有點不好過,我姊姊強他去睡了。
當下母親便問我今天見了伯父,他說甚么來。我道:“沒說甚么,不過就說是叫我兼祧,將來他的家當便是我的;縱使他將來生了兒子,我也是個長子。這兼祧的話,伯母病的時候先就同我說過,那時候我還當他是病中心急的話呢。”姊姊道:“只怕不止這兩句話呢。”我道:“委實沒有別的話。”姊姊道:“你不要瞞,你今日回來的時候,臉上顏色,我早看出來了。”母親道:“你不要為了那金子銀子去淘氣,那個有我和他算帳。”我道:“這個孩兒怎敢!其實母親也不必去算他,有的自然伯父會還我們,沒有的,算也是白算。只要孩兒好好的學出本事來,那裡希罕這幾個錢!”姊姊道:“你的志氣自然是好的,然而老人家一生勤儉積攢下來的,也不可拿來糟蹋了。”我笑道:“姊姊向來說話我都是最佩服的,今日這句話,我可要大膽駁一句了。這錢,不錯,是我父親一生勤儉積下來的,然而兄弟積了錢給哥哥用了,還是在家裡一般,並不是叫外人用了,這又怕甚么呢。”母親道:“你便這么大量,我可不行!”我道:“這又何苦!算起帳來,未免總要傷了和氣,我看這件事暫時且不必提起。倒是兼祧這件事,母親看怎樣?”母親便和姊姊商量。姊姊道:“這個只得答應了他。只是繼之這裡又有事,必得要商量一個兩便之法方好。”母親對我說道:“你聽見了,明日你商量去。”我答應了,便退了出來,繼之還在那裡看書呢。我便道:“大哥怎么還不去睡?”繼之道:“早呢。只怕你路上辛苦,要早點睡了。”我道:“在船上沒事只是睡,睡的太多了,此刻倒也不倦。”兩個人又談了些家鄉的事,方才安歇。
一宿無話。次日,我便到伯父那裡去,告知已同母親說過,就依伯父的辦法就是了。只是繼之那裡書啟的事丟不下,怕不能天天在這裡。伯父道:“你可以不必天天在這裡,不過空了的時候來看看;到了開弔出殯那兩天,你來招呼就是了。”因為今天是頭七,我便到靈前行過了禮,推說有事,就走了回來,去看看匠人收拾房子。進去見了母親,告知一切。母親正在那裡料理,要到伯父那裡去呢。我問道:“嬸嬸、姊姊都去么?”姊姊道:“這位伯娘,我們又不曾見過面的,他一輩子不回家鄉,我去他靈前叩了頭,他做鬼也不知有我這個侄女,倒把他鬧糊塗了呢,去做甚么!至於伯父呢,也未必記得著這個弟婦、侄女,不消說,更不用去了。”一時我母親動身,出來上轎去了。我便約了姊姊去看收拾房子,又同到書房裡看看。姊姊道:“進去罷,回來有客來。”我道:“繼之到關上去了,沒有客;就是有客,也在外面客堂里,這裡不來的。我有話和姊姊說呢。”姊姊坐下,我便把昨日兩次見伯父說的話,告訴了他。姊姊道:“我就早知道的,幸而沒有去做討厭人。伯娘要去,我娘也說要去呢,被我止住了;不然,都去了,還說我母子沒處投奔,到他那裡去討飯吃呢。”說著,便進去了。將近吃飯的時候,母親回來了。我等吃過飯,便騎了馬到關上去拜望各同事,彼此敘了些別後的話。傍晚時候,仍舊趕了入城。過得一天,那邊房子收拾好了,我便置備了些木器,搬了過去。老太太還忙著張羅送蠟燭鞭炮,雖不十分熱鬧,卻也大家樂了一天。下半天繼之回來了,我便把那匯票交給他,連我那二千,也叫他存到莊上去。
晚上仍在書房談天。我想起一事,因問道:“昨日家母到家伯那邊去回來,說著一件奇事:家伯那邊本有兩個姨娘,卻都不見了。家母問得一聲,家伯便回說不必提了。這兩個姨娘我都見過來,不知到底怎么個情節?”繼之道:“這件事我本來不知道,卻是酈士圖告訴我的。令伯那位姨娘,本來就是秦淮河的人物,和一個底下人幹了些曖昧的事,只怕也不是一天的事了。那天忽然約定了要逃走,他便叫那底下人雇一隻船在江邊等著,卻把衣服、首飾、箱籠偷著交給那底下人,叫他運到船上去。等到了晚上,自己便偷跑了出來。到得江邊,誰知人也沒了,船也沒了,不必說,是那底下人撇了他,把東西拐走了。到了此時,他卻又回去不得,沒了主意,便跳到水裡去死了。你令伯直到第二日天亮,才知道丟了人,查點東西,卻也失了不少,連忙著人四處找尋。到了下午,那救生局招人認屍的招帖,已經貼遍了城廂內外,令伯叫人去看看,果然是那位姨娘。既然認了,又不能不要,只得買了一口簿棺,把他殮了。令伯母的病,本來已漸有起色,出了這件事,他一氣一個死,說這些當小老婆的,沒有一個好貨。那時不是還有一個姨娘么?那姨娘聽了這話,便回嘴說:‘別人幹了壞事,偷了東西,太太犯不著連我也罵在裡面!’這裡頭不知又鬧了個怎么樣的天翻地復,那姨娘便吃生鴉片煙死了。夫妻兩個,又大鬧起來。令伯又偏偏找了兩件偷不盡的首飾,給那姨娘陪裝了去。令伯母知道了,硬要開棺取回,令伯急急的叫人抬了出去。夫妻兩個,整整的鬧了三四天,令伯母便倒了下來。這回的死,竟是氣死的!”我聽了心中暗暗慚愧,自己家中出了這種醜事,叫人家拿著當新聞去傳說,豈不是個笑話!因此默默無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