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二十七回 管神機營王爺撤差 升鎮國公小的交運


“這可是不得而知了。”
我道:“他們雖然定例是不能作買賣,然而私下出來乾點營生,也可以過活,宗人府未必就查著了。”子明道:“這一班都是好吃懶做的人,你叫他乾甚么營生!只怕趕車是會的,京城裡趕車的車夫裡面,這班人不少;或者當家人也有的。除此之外,這班人只怕幹得來的,只有訛詐討飯了。所以每每有些謠言,說某大人和車夫換帖,某大老和底下人認了乾親家,起先聽見,總以為是糟蹋人的話,誰知竟是真的。他們闊起來也快得很,等他闊了,認識了大人先生,和他往來,自然是少不免的,那些人卻把他從前的事業提出來作個笑話。”我道:“他們怎么又很闊得快呢?”子明道:“上一科我到京里去考北闈,住在我舍親宅里。舍親是個京官,自己養了一輛車,用了一個車夫,有好幾年了,一向倒還相安無事。我到京那幾天,恰好一天舍親要去拜兩個要緊的客,叫套車,卻不見了車夫,遍找沒有,不得已雇了一輛車去拜客。等拜完了客回來,他卻來了,在門口站著。舍親問他一天到哪裡去了。他道:‘今兒早起,我們宗人府來傳了去問話,所以去了大半天。’舍親問他問甚么話。他道:‘有一個鎮國公缺出了,應該輪到小的補,所以傳了去問話。’舍親問此刻補定了沒有。他道:‘沒有呢,此刻正在想法子。’問他想甚么法子。他道:‘要化幾十兩銀子的使費,才補得上呢。可否求老爺賞借給小的六十兩銀子,去打點個前程,將來自當補報。’說罷,跪下去就磕頭,起來又請了一個安。舍親正在沉吟,他又左一個安,右一個安的亂請,嘴裡只說求老爺的恩典。舍親被他纏不過,給了他六十兩銀子。喜歡得他連忙叩了三個響頭,嘴裡說謝老爺的恩典,並求老爺再賞半天的假,舍親道:“既如此,你趕緊去打點罷。’他歡歡喜喜的去了。我還埋怨我舍親太過信他了,那裡有窮到出來當車夫的,平白地會做鎮國公起來。舍親對我說:‘這是常有的事。’我還不信呢。到得明天,他又歡歡喜喜的來了說:‘一切都打點好了,明天就要謝恩。’並且還帶了一個車夫來,說是他的朋友,‘很靠得住的,薦給老爺試用用罷。’舍親收了這車夫,他再是千恩萬謝的去了。到了明天,他車也有了,馬也有了,戴著紅頂子花翎,到四處去拜客。到了舍親門口,他不好意思遞片子進來,就那么下了車進來了。還對舍親請了個安說:‘小的今天是鎮國公了!老爺的恩典,永不敢忘!’你看這不是他們闊得很快么?”我道:“這么一個鎮國公,有多少俸銀一年呢?”子明道:“我不甚了了,聽說大約三百多銀子一年。”我笑道:“這個給我們就館的差不多,闊不到哪裡去。”子明道:“你要知道他得了鎮國公,那訛人的手段更大了。他天天跑到西苑門裡去,在廊檐底下站著,專找那些引見的人去嚇唬。那嚇唬不動的,他也沒有法子。他那嚇唬的話,總是說這是甚么地方,你敢亂跑。倘使被他嚇唬動了,他便說:‘你今日幸而遇了我,還不要緊,你謹慎點就是了。’這個人自然感激他,他卻留著神看你是第幾班第幾名,記了你的名字,打聽了你的住處,明天他卻來拜你,向你借錢。”我道:“鎮國公天天要到裡面的么?”子明道:“何嘗要他們去,不過他們可以去得。他去了時,遇見值年旗王大臣到了,他過去站一個班,只算是他來當差的。”我道:“他們雖是天潢貴胄,卻是出身寒微得很,自然不見得多讀書的了,怎么會當差辦事?”子明道:“他們雖不識字,然而很會說話,他們那黃帶子,都是四品宗室,所以有人送他們一副對聯是:‘心中烏黑嘴明白,腰上鵝黃頂暗藍。’”我道:“對仗倒很工的。”
說話之間,外面已放天明炮,子明便要走。我道:“太早了,洗了臉去。”便到我那邊,叫起老媽子,燉了熱水出來,讓子明盥洗,他匆匆洗了便去。
正是:一夕長談方娓娓,五更歸去太匆匆。未知子明去後如何,且待下回再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