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》第八十五回 戀花叢公子扶喪 定藥方醫生論病


原來稚農帶了兩個人同行:一個姓計,號醉公;一個姓繆,號法人。大抵是他門下清客一流人,我在漢口也同過兩回席的。我聽說,便問道:“此刻繆、計二公在那裡?”稚農問慧卿道:“出去了么?”慧卿用手一指道:“在那邊呢。”稚農推開被窩下床。我道:“稚翁不要客氣,何必起來招呼。”稚農道:“不,我本要起來了。”慧卿忙過去招呼伺候,稚農早立起來。我看他身上穿的洋灰色的外國縐紗袍子,玄色外國花緞馬褂,羽緞瓜皮小帽,核桃大的一個白絲線帽結,釘了一顆明晃晃白果大的鑽石帽準。較之在漢口時打扮,又自不同。走到煙炕一邊坐下,招呼我過去談天。我此時留神打量一切,只見房裡放著一口保險鐵櫃,這東西是向來妓院裡沒有的,不覺暗暗稱奇。
談了幾句應酬話,忽然計醉公從那邊房裡跑了過來,手裡拿著一個鑽戒。見了我便彼此招呼,一面把戒指遞給稚農道:“這一顆足有九厘重。”稚農接來一看道:“幾個錢?”醉公道:“四百塊。”慧卿在稚農手裡拿過來一看道:“是個男裝的,我不要。”醉公道:“男裝女裝好改的。”慧卿道:“這裡首飾店沒有好樣式,是要外國來的才好。”醉公便拿了過去。一面招呼我道:“沒事到這邊來談談。”我順口答應了。稚農對我道:“這回虧了他兩個,不然,我就麻煩死了!”一言未了,醉公又跑了過來道:“昨天那掛朝珠,來收錢了。”稚農道:“到底多少錢?”醉公道:“五百四十兩。”稚農道:“你打給他票子。”醉公又過去了,一會兒拿了一張支票過來。稚農在身邊掏出一個鑰匙來交給慧卿,慧卿拿去把那保險鐵櫃開了,取出一個小小拜匣來;稚農打開,取出一方小小的水晶圖書,蓋在支票上面。醉公拿了過去,慧卿把拜匣仍放到鐵櫃裡去,鎖好了,把鑰匙交還稚農。我才知道這鐵匣是稚農的東西。
和他又談了幾句,就問起白銅的事。稚農道:“是有幾擔銅,帶在路上壓船的。不知賣了沒有,也要問他們兩個。”我道:“如此,我過去問問看。”說罷,走了過去,先與繆法人打招呼。原來林慧卿三個房間,都叫稚農占住了。他起坐的是東面一間,當中一間空著做個過路,繆、計二人在西邊一間。我走過去一看,只見當中放著一張西式大餐檯子,鋪了白檯布,上面七橫八豎的,放著許多古鼎、如意、玉器之類。除了繆、計二人之外,還坐了七八個人,都是寧波、紹興一路口氣,醉公正和他們說話。我就單向法人招呼了,說了幾句套話,便問起白銅一節。法人道:“就是這一件東西也很討厭,他們天天來問,又知道我們不是經商的,胡亂還價。閣下倘是有銷路最好了。”我道:“不知共有多少?如果價錢差不多,我小號里可以代勞。”法人道:“東西共是五百擔,存在招商局棧里。至於價錢一層,我有雲南的原貨單在這裡,大家商量加點運費就是了。”說罷,檢出一張票子,給我看過,又商定了每擔加多少運費。我道:“既這么著,我明天打票子來換提貨單便了。但不知甚么時候可來?”法人道:“隨便下午甚時候都可以。”
商定了,我又過去看稚農,只見一個醫生在那裡和他診脈,開了脈案,定了一個十全大補湯加減,便去了。稚農問道:“說好了么?”我道:“說好了,明天過來交易。”慧卿拿了小小的一把銀壺過來道:“酒燙了,可要吃?”稚農點點頭。慧卿拿過一個銀杯,在一個洋瓶里,傾了些末子在杯里,衝上了酒,又在頭上拔下一根金簪子,用手巾揩拭乾淨,在酒杯里調了幾下,遞給稚農,稚農一吸而盡;還剩些末子在杯底,慧卿又沖了半杯酒下去,稚農又吃了。對我說道:“算算年紀並不大,身子不知那么虛,天天在這裡參啊、茸啊亂鬧,還要吃藥。”我道:“出門人本來保重點的好。”稚農道:“我在雲南從來不是這樣,這還是在漢口得的病。”我道:“總是在路上勞頓了。”慧卿道:“可不是。這幾天算好得多了,初來那兩天還要利害呢。”我隨便應酬了幾句,便作別走了。回到號里,和子安說知,已經成交了。所定的價錢,比那掮客要的,差了四兩五錢銀子一擔。子安道:“好很心!少賺點也罷了。”一宿無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