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五十七回 慣逢迎片言矜秘奧 辦交涉兩面露殷勤


撫台見了面,問知端的,曉得是交涉重案,事情是不容易辦的,馬上傳單道台商量辦法。單道台問:“打死的兇手既是個外國人,到底那一國的?查明白了,可以照會他該管領事,商量辦法。”首縣見問,呆了半天,方掙扎著說道:“橫豎外國人就是了。卑職來的匆促,卻忘記問得。”撫台又問:“打殺的是個什麼人?”首縣說:“是個小孩子。”撫台道:“我亦曉得是個小孩子!到底他家裡是個做什麼的?”首縣道:“這個卑職忘記問他們,等卑職下去問過了他們再上來稟復大帥。”
撫台罵他糊塗,叫馬上去查明白了再來。首縣無奈,只得退去。回到衙門,把簽稿二爺叫上來哼兒哈兒罵了一頓,罵他糊塗:“不把那小孩子的家計同兇手是那一國的人查明白了回我,如今撫台問了下來,叫我無言可對!真正糊塗!趕緊去查!”簽稿門下來,照樣把地保罵了一頓,地保又出去追問苦主,方才曉得是豆腐店的兒子,是個小戶人家,沒有什麼大手面的。後來又問到外國人,大家都不懂他說話。首縣急了,曉得本城紳士龍侍郎新近亦沾染了維新習氣,請了外國回來的洋學生在家裡教兒子讀洋書,打算請了他來,充當翻譯。馬上叫人拿片子去請。等了半天,去人空身回來,說是:“龍大人那裡洋師爺半個月前頭就進京去考洋翰林去了。”首縣正在為難,齊巧院上派人下來,說:“把外國兇手先送到洋務局裡安置。等到問明之後,照會他本國領事,再商辦法。”首縣聞言,如釋重負,趕忙前去驗屍,提問苦主、鄰右,疊成文書,申詳上憲。
閒話少敘。原來這事全是單道台一個人的主意。他同撫台說:“我們長沙並沒有什麼領事。這個外國人是為遊歷來的,如今打死了人,倘若不辦他,地方上百姓一定不答應。若說是拿他來抵罪,我們又沒有這樣的治外法權,可以拿著本國的法律治別國的人。想來想去,這兇手放在縣裡總不妥當。倘或在班房裡叫他受點委曲,將來被他本國領事說起話,總是我們不好。不如把他軟禁在職道局子裡,不過多化幾個錢供應他。等到他本國領事回文來,看是如何說法,再商量著辦,請請大帥的示,看是怎樣?”撫台連說:“很好。……”所以單道台下來,立刻就派人到首縣裡去提人的。當下人已提到,局子裡有的是翻譯,立刻問他是那一國的人,甚么名字。幸虧鄰省湖北漢口就有他該管領事,可以就近照會。馬上又回明撫台,詳詳細細由撫台打了一個電報給湖廣總督,托他先把情節告訴他本國領事,再彼此商量辦法。
這位單道台辦事一向是面面俱到,不肯落一點褒貶的。他說:“這事是人命關天,況且兇手又是外國人,湖南省的闊人又多,如果一個辦的不得法,他們說起話來,或是聚眾同外國人為難起來,到這時節,拿外國人辦也不好,不辦也不好。不如先把官場上為難情形告訴他們,請他們出來替官場幫忙。如此一來,他們一定認做官場也同他們一氣,紳士、百姓一邊就好辦了。但是一件:外國領事一定不是好纏的。外國人打死了人,雖然不要抵命,然而其勢也不能輕輕放他回去。但是如今我們說定這外國人一個什麼罪名,領事亦決計不答應。此時卻用著他們紳士、百姓了。等他們大眾動了公憤,出頭同領事硬爭,領事見動了眾,自然害怕。再由我們出去壓服百姓,叫百姓不要鬧。百姓曉得我們官場上是幫著他們的,自然風波容易平定。那時節兇手的罪名也容易定了,百姓自然也沒得說了,外國領事還要感激我們。內而外部,外而督、撫,見你有如此才幹,誰不器重,真是無上妙策!”主意打定,立刻就想坐了轎子去拜幾個有權勢的鄉紳,探探他們口氣,好借他們做個幫手。
正待上轎,已有人前來報稱:“眾紳士因為此事,說洋務局不該不把外國兇手交給縣裡審問,如今倒反拿他留在局中,十分優待,因此眾人心上不服,一齊發了傳單,約定明日午後兩點鐘在某處會議此事。又聽說一共發了幾千張傳單,通城都已發遍。將來來的人一定不少,還恐怕愚民無知,因此鬧出事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