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九回 傻道台訪艷秦淮河 闊統領宴賓番菜館


一霎時酒闌人散。時筱仁回到客棧,曉得這佘小觀是自己同省同寅,而且直隸制台請他吃飯,諒來根基不淺,便想同他結識,一路同行,以便到省有得照應。誰料見面問起,佘小觀還要在天津盤桓幾日,戀著侯家後一個相好,名字叫花小紅的,不肯就走。時筱仁卻因放給黃胖姑的十萬頭在京城裡只取得一半,連過班連拜門早已用得乾乾淨淨,下餘五萬,胖姑給他一張匯票,叫他到南京去取。他所以急於到省,不及候佘小觀了。
單說佘小觀道台在天津一連盤桓了幾日。直隸制台那裡雖然早已稟辭,卻只是戀著相好,不肯就走。他今天請客,明天打牌,竟其把窗子當作了公館。後來耽擱了時候太長久了。朋友們都來相勸,說:“小翁既然歡喜小紅,何妨就娶了他做個姨太太呢?”那知這佘道台的正太太非凡之凶,那裡能容他納妾,佘道台也只是有懷莫遂,抱恨終天而已。又過了兩日,捱不過了,方與花小紅揮淚而別。花小紅又親自送到塘沽上火輪船,做出一副難分難捨的樣子,害的佘道台格外難過。
等到輪船開出了口,就碰著了大風,霎時顛播起來,坐立不穩。在船的人,十成之中倒有九成是嘔吐的。佘道台脾虛胃弱,撐持不住,早躺下了,睡又睡不著,吃又吃不進。幸虧有花小紅送的水果拿來潤口。好容易熬了三天三夜,進了吳淞口,風浪漸息,他老人家掙紮起來。又掙了一會,船攏碼頭,住了長發棧。當天歇息了一夜,沒有出門。次日坐車拜了一天客。當天就有人請他吃館子,吃大菜,吃花酒,聽戲。他一概辭謝。後來被朋友親自來拖了出去。到了席面上,叫他帶局,他又不肯,面子上說“恐怕不便”,其實心上戀著天津的相好,說:“他待我如此之厚,我不便辜負他!”所以迸住不叫別人。
過了兩天,就坐了江裕輪船一直往南京而去。第三天大早,輪船到了下關,預先有朋友替他寫信招呼,曉得他是本省的觀察,下船之後,就有一爿甚么局派來四名親兵,替他搬運行李。他是湖南人,因為未帶家眷,暫時先借會館住下,隨後再尋公館。一連幾天,上衙門拜客,接著同寅接風,請吃飯,整整忙了一個月方才停當。
列位看官:要曉得江南地方雖經當年“洪逆”蹂躪,幸喜克復已久,六朝金粉,不減昔日繁華。又因江南地大物博,差使很多,大非別省可比。加以從前克復金陵立功的人,盡有在這裡置立房產,購買田,以作久遠之計。目下老成雖已凋謝,而一班勛舊子弟,承祖父餘蔭,文不能拈筆,武不能拉弓,嬌生慣養,無事可為,幸遇朝廷捐例大開,上代有得元寶,只要抬了出去上兌,除掉督、撫、藩、皋例不能捐,所以一個個都捐到道台為止。倘若捨不得出錢捐,好在他們親戚故舊各省都有,一個保舉總得好幾百人,只要附個名字在內,官小不要,起碼亦是一位觀察。至於襁褓孩提,預先捐個官放在那裡,等候將來長大去做,卻也不計其數。此外還有因為同鄉、親戚做總督奏調來的;亦在羨慕江南好地方,差使多,指省來的:有此數層,所以這江南道台竟愈聚愈眾。
閒話少敘。卻說佘小觀佘道台,他父親卻也是個有名的人,曾經做過一任提督。他自己中過一個舉人,本來是個候選知府,老太爺過世,朝廷眷念功勳,就賞了他個道台,已經是“特旨道”。畢竟他是孝廉出身,比眾不同,平時看了幾本新書,胸中老大有點學問,歡喜談論談論時務。有些胸無墨汁的督、撫,見他如此,便以天人相待。就有一省督、撫保舉人材,把他的名字附了進去,送部引見,又交軍機處記名。若論他的資格,早可以放實缺了,無奈他老人家雖是官居提督,死下來卻沒有什麼錢。無錢化費,如何便能得缺。齊巧此時做兩江總督的這一位是他同鄉,同他父親也有交情,便叫他指分江南,到省候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