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九回 傻道台訪艷秦淮河 闊統領宴賓番菜館


卻說屋裡三個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七點鐘。頭一個佘小觀先醒,睜眼一看,看見太陽已經曬在身上,不能再睡,便一骨碌爬起,披好馬褂,竟獨自拔關而去。此時男女班子亦有幾個起來的,留他洗臉吃點心,一概搖頭,只見他匆匆出門,喚了輛東洋車,一直回公館去了。這裡糖葫蘆不久亦即起身。因為現在這位制台大人相信修道,近來又添了功課,每日清晨定要在呂祖面前跪了一枝香方才出來會客,所以各位司、道以及所屬官員挨到九點鐘上院,還不算晚。當下糖葫蘆轎班、跟人到來,也不及回公館,就在三和堂換了衣帽,一直坐了轎子上院。走到官廳上,會見了各位司、道大人。昨兒同席的幾個統通到齊,佘小觀也早來了。
此時還穿著紗袍褂,是不戴領子的。有幾個同寅望著他好笑。大家奇怪。及至問及所以,那位同寅便把糖葫蘆的汗衫領子一提,卻原來袍子襯衣裡面穿的乃是一件粉紅汗衫,也不知是幾時同相好換錯的。大家俱哈哈一笑。糖葫蘆不以為奇,反覺得意。
正鬧著,齊巧余藎臣出去解手,走進來松去扣帶,提起衣裳,兩隻手重行在那裡扎褲腰帶。孫大鬍子眼尖,忙問:“余藎翁,你腰裡是條甚么帶子?怎么花花綠綠的?”大眾又趕上前去一看,誰知竟是一條女人家結的汗巾,大約亦是同相好換錯的。余藎臣自己瞧著亦覺好笑。等把褲子紮好,巡捕已經出來招呼。幾個有差使的紅道台跟了藩司,鹽、糧二道一齊上去稟見,照例談了幾句公事。
制台發話道:“兄弟昨兒晚上很蒙老祖獎盛,說兄弟居官清正,修道誠心,已把兄弟收在弟子之列。老祖的意思還要托兄弟替他再找兩位仙童,以便朝晚在壇伺候。有一位是在下關開雜貨鋪的,這人很孝順父母,老祖曉得他的名字,就在壇上批了下來,吩咐兄弟立刻去把這人喚到;兄弟今天五更頭就叫戈什按照老祖所指示的方向,居然一找攏著。如今已在壇前,蒙老祖封他為‘淨水仙童’。什麼叫做淨水仙童呢?只因老祖跟前一向有兩個童子是不離左右的,一個手捧花瓶,一個手拿拂帚。拿花瓶的,瓶內滿貯清水,設遇天干不雨,只要老祖把瓶里的水滴上一滴,這江南一省就統通有了雨了。佛經上說的‘楊枝一滴,灑遍大千’,正是這個道理。”制台說到這裡,有一位候補道插嘴道:“這個職道曉得的,是觀音大士的故典。”制台道:“你別管他是觀音是呂祖,成仙成佛都是一樣。佛爺、仙爺修成了都在天上,他倆的道行看來是差不多的。但是現在捧花瓶的一位有了,還差一位拿拂帚的。這位仙單倒很不好找呢!”說到這裡,舉眼把各位司、道大人周圍一個個的看過來,看到孫大鬍子,便道:“孫大哥,兄弟看你這一嘴好鬍子,飄飄有神仙之概,又合了古人‘童顏鶴髮’的一句話,我看你倒著實有點根基。等我到老祖面前保舉你一下子,等他封你為‘拂塵仙童’,也不用候補了。我們天天在一塊兒跟著老祖學道,學成了一同升天。你道可好?”
孫大鬍子是天天打麻雀,嫖姑娘,玩慣了的,而且公館裡太太又凶,不能一天不回去,如何能當這苦差!聽了制台的吩咐,想了一會,吞吞吐吐的回道:“實不瞞大帥說:職道雖然上了年紀,但是根基淺薄,塵根未斷,恐怕不能勝任這個差使,還求大帥另簡賢能罷。”制台聽了,似有不悅之意,也楞了一會,說道:“你有了這們一把鬍子,還說塵根未斷,你叫我委那一個呢?”說罷,甚覺躊躇。再仔細觀看別位候補道,不是煙氣沖天,就是色慾過度,又實實在在無人可委。只得端茶送客。走出大堂,孫大鬍子把頭上的汗一摸,道:“險呀!今天若是答應了他,還能夠去擾羊紫辰的金林春嗎!”說罷,各自上轎,也不及回公館脫衣服,徑奔金林春而來。其時主人羊紫辰同特客章豹臣,還有幾位陪客,一齊在那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