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九回 傻道台訪艷秦淮河 闊統領宴賓番菜館


說著,有人來招呼王小四子、雙喜到劉河廳去出局,於是二人匆匆告假而去。余藎臣便問:“劉河廳是誰請客?”人回:“羊統領羊大人請客,請的是湖北來的章統領章大人。因為章統領初到南京,沒有相好,所以今天羊大人請他在劉河廳吃飯,把釣魚巷所有的姑娘都叫了去看。”其時潘金士潘觀察亦在座,聽了接口道:“不錯,章豹臣剛剛從武昌來,聽說老帥要在兩江安置他一個事情。羊紫辰恐怕占了他的位子,所以竭力的拉攏他,同他拜把子。聽說還托人做媒,要拿他第二位小姐許給章豹臣的大少君。明天請章豹臣在金林春吃番菜。今兒兄弟出門出的晚,齊巧他的知單送了來,諸位都是陪客,單是沒有佘小翁。想是小翁初到省,彼此還沒有會過?”佘小觀答應了一聲“是”。其實他此時一心只戀著王小四子一個人,默默的暗想:“怎么他同花小紅賽如一塊印板印出來的?可惜此人已為唐六軒所帶,不然,我倒要叫叫他哩。現在且不要管他,等到散過席,拉著六軒去打茶圍再講。”
說話之間,席面上的局已經來齊,又喊先生來唱過曲子。漸漸的把菜上完,大家吃過稀飯。佘小觀便把前意通知了唐六軒。這幾天糖葫蘆也因為公私交迫,沒有到王小四子家續舊,以致檯面上受了他一番埋怨,心中正抱不安,現在又趁著酒興,一聽佘小觀之言,立刻應允。等到抹過了臉,除主人余藎臣還要小坐不去外,其餘的各位大人,一齊相辭。走出大門,只見一併排擺著十幾頂轎子,綠呢、藍呢都有。親兵們一齊穿著號褂,手裡拿著官銜洋紗燈,還夾著些火把,點的通明透亮,好不威武!其間孫大鬍子因為太太閫令森嚴,不敢遲歸,首先上轎,由親兵們簇擁而去。此外也有兩個先回家的,也有兩個自去看相好的。只有佘小觀無家無室,又無相知,便跟了糖葫蘆去到王小四子家打茶圍。一進了三和堂,幾個男班子一齊認得唐大人的,統通站起來招呼,領到王小四子屋裡。
其時王小四子出局未歸,等了一回,姑娘回來了,跨進房門見了糖葫蘆,一屁股就坐在他的懷裡,又著實拿他打罵了一頓,一直等到糖葫蘆討了饒方才住手。王小四子因為他好幾天沒有來,把他脫下的長衫、馬褂一齊藏起,以示不準他走的意思。又敲他明日七月初七是“乞巧日”,一定要他吃酒。糖葫蘆也答應了,又面約佘小觀明夜八點鐘到這裡來吃酒。
佘小觀自從走進了房,一直呆呆地坐著,不言不語。王小四子自從進門問過了“貴姓”,敬過瓜子,轉身便同糖葫蘆瞎吵著玩,亦沒有理會他。後來聽見自鳴鐘噹噹的敲了兩聲。糖葫蘆急摸出表來一看,說聲“不早了,明天還有公事,我們去罷。”王小四子把眉毛一豎,眼睛一斜,道:“不準走!”糖葫蘆只得嘻皮笑臉的仍舊坐下。說話間,佘小觀卻早把長衫、馬褂穿好。王小四子一直沒理他,坐著沒趣,所以要走。今忽見他挽留,不覺信以為真,連忙又從身上把馬褂脫了,重新坐下。這一日又坐了一個鐘頭,害得糖葫蘆同王小四子兩個人只好陪他坐著,不得安睡。起先彼此還談些閒話,到得後來,糖葫蘆、王小四子恨他不迭,那個還高興理他。佘小觀坐著無趣,於是又要穿馬褂先走。偏偏有個不懂事的老婆子,見他要走,連忙攔住,說道:“天已快亮了,只怕轎夫已經回去了,大人何不坐一回,等到天亮了再走?”佘小觀起身朝窗戶外頭一看,說了聲“果然不早了”。糖葫蘆、王小四子二人只是不理他。老婆子只是挽留,氣得糖葫蘆、王小四子暗底下罵:“老東西,真正可惡!”因為當著佘小觀的面,又不便拿他怎樣。
歇了一歇,糖葫蘆在煙榻上裝做困著。王小四子故意說道:“煙鋪上睡著冷,不要著了涼!”於是硬把他拉起來,扶到大床上睡下。糖葫蘆裝作不知,任他擺布。等到扶上大床,王小四子便亦沒有下來。佘小觀一人覺得乏味,而又瞌銃上來,便在糖葫蘆所躺的地方睡下了。畢竟夜深人倦,不多時便已鼻息如雷。直先挽留他的那個老婆子還說:“現在已經交秋,寒氣是受不得的;受了寒氣,秋天要打瘧疾的。”一頭說,一頭想去找條毯子給他蓋。誰知王小四子在大床上還沒有睡著,罵老婆子道:“他病他的,管你甚么事!他又不是你那一門子的親人,要你顧戀他做什麼!”老婆子捱了一頓罵,便躡手躡腳的出去,自去睡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