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三十六回 騙中騙又逢鬼魅 強中強巧遇機緣


唐二亂子此時聽得一萬銀子尚有九千多好收回,早已心滿意足,便連連的說道:“不要說是還能夠收九千多,就是再少些,只要賢昆仲一句話,兄弟無不遵命。……況且賢昆仲替兄弟出了一把力,難道兄弟就不該應拿出兩吊銀子來道乏嗎。”師四老爺道:“咱們自己人,還說甚么道乏!你快別說了,叫人不好意思的。”唐二亂子道:“四哥雖如此說,兄弟總得盡心的。”
師四老爺道:“兄弟的話還沒有完。家兄見他肯把九千多銀子交出來,便不肯放鬆一步。當時拿話攏住他,等到吃完了飯,同他同車到他家裡,叫他把銀子一五一十統通交代了家兄,點過數目不錯,然後家兄又到衙門裡找到兄弟,叫兄弟先過來送個信。並且叫兄弟代達,說姓文的拿了老哥這邊一萬銀子,已經被敝衙門的兩位堂官統通知道。後來是家兄出主意,叫姓文的吐出來,求上頭保全他的功名。現在上頭已答應。姓文的銀子,家兄亦業已到手。卻不料已經被他用掉了九百多兩,歸不得原,上頭堂官跟前就不好交代。倘若為著這九百多兩銀子弄得姓文的壞官:一來他們令叔面子上不好看;二來家兄騙他這個九千多銀子出來,原答應他保他無事,現在也不可失信於他。但是銀子只有九千零幾十兩,堂官不好拿來交還吾兄。愚兄弟有錢的時候呢,這幾百銀子就替姓文的墊了出來,等他光光臉;只要預先同老哥說一聲,將來老哥銀子到手之後,把那九百多兩仍舊算還就是了,連利錢都不要的。大家都是為朋友,有什麼說不明白。無奈愚兄弟應酬大,錢來不夠用,都弄得前缺後空。一個堂郎中,一個銀庫,連著九百多銀子都墊不出,說出來人家亦不相信。要不是老哥跟前,彼此知己,兄弟也不好實說。”唐二亂子道:“笑話!賢昆仲如此出力,已經當不起,怎么好再叫賢昆仲帖錢。少掉九百多銀子,兄弟情願自己吃虧,既不要賢昆仲代認,也決計不要文某人吐出來,一則顧全福中堂面子,二則我們那裡不拉個朋友。拜求四哥代為稟復貴衙門的幾位大人,這九百多兩銀子就說我姓唐的情願不要了,務求諸位大人不必追究此事。”
師四老爺連忙分辯道:“你老哥不在乎這九百多銀子,我們有什麼不曉得。不過姓文的總得把一萬銀子歸原,由他完完全全交到堂官手裡,再由堂官完完全全交給老哥,然後大家都有面子,倘若少了一分一厘,姓文的就不能交代上頭,上頭也不能交還老哥。這是老哥不說甚么,勉強收了,終究於敝衙門聲名有礙。現在用了這九百多銀子,上頭堂官還不曉得是姓文的拉住家兄替他想法子。所以家兄叫小弟過來代達:不看別的,總看他令叔福中堂分上,由老哥這邊借給他九百多銀子,等他把一萬之數湊足,交代上頭。好在此款終究是歸老哥的。將來老哥一同收了回來,彼此不響起。如此辦法,不但成全了姓文的功名,且顧全了他叔叔福中堂的面子,三則敝衙門也保全聲名不少。我們敝衙門人沒有一個不感激老哥。至於老哥說甚么道乏,我們敝衙門上下已承老哥保全不少,還敢想什麼好處;就是老哥另有賞賜,家兄及小弟亦決計不敢再領的。”唐二亂子聽了他話,心上盤算了一回,自言自語道:“面子上叫我拿九百銀子去換九千銀子回來,而且連那九百也還我,不過他們借去用一用,此事原無不可。但是我同姓師的才第二回見面,一來人心測摸不定,二來他哥是堂郎中,他自己又管著銀庫,如此發財的官,連九百多銀子都無處拉攏,這個話誰能相信。我已一誤再誤,目下不能不格外小心。我與其脫空九百多銀子,我情願失撇二千銀子:姓文的用掉九百多,總算一千,我不要他還我;九千當中,我情願再送他昆仲一千道乏。況且這種事情何必定要煩動堂官,莫妙於大家私下了結。”主意打定,便委宛曲折告訴了師四老爺。師四老爺也曉得他九百多銀子不肯脫空,然而面子上掉不過來,便道:“這也怪不得老哥。兄弟同老哥新交,姓文的九千銀子沒有拿回來,反叫老哥先拿出九百多兩,無論誰不能相信。”唐二亂子亦忙分辯道:“並不是不相信四哥,為的是大家簡便辦法,省得堂官知道。”師四老爺道:“這事原是堂上派下來的,怎能夠不稟復。這事亦是兄弟荒唐,不該應來同老哥商量,先叫老哥墊銀子。現在不說別的,姓文的用掉的九百多不要他還,兄弟回去同家兄商議,無論如何為難,總替他想個法兒湊齊這一萬整數,等他在堂官面前交代過排場。堂官眼前既然老哥不願出面,兄弟同家兄說,將來仍由兄弟把這一萬銀子的銀票送過來。兄弟也不同老哥客氣,老哥就預備一張一千銀子的銀票還了兄弟就是了。雖弟雖沾光幾十銀子,拿回去到堂官跟前替老哥賞賞人也不能少的。至於道乏,萬萬不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