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三十六回 騙中騙又逢鬼魅 強中強巧遇機緣


大丫頭道:“不是三個月頭裡九姨太鬧著有喜,說肚子大了起來,老爺喜的甚么似的,弄了多少藥給他吃,還有一罐子的益母膏,叫他天天拿開水衝著吃的?誰知過了兩個月,九姨太肚子也癟了,又說並不是喜,藥也不吃了,就把剩下來的半罐子益母膏丟在抽屜里,一直也沒有人問信。齊巧前天收拾抽屜,把他拿了出來,不料被九姨太瞧見,奪了過去。昨兒九姨太同大姨太鬥了嘴回來,就把個大姨太恨得什麼似的,口說:‘一定要老爺打發了大姨太;倘若老爺不肯,我就同他拚命!’後來又說:‘我的命沒這們不值錢!我死了,倒等他享福不成!’一面說,一面就找了個小煙盒子,挑了些益母膏在裡頭,原是預備同老爺拚命的。九姨太挑這些益母膏的時候,只有我在跟前。他還囑咐我不準說。所以你老爺發急只是空發急。老實對你說,九姨太是不會死的。”湍制台聽了,方才恍然大悟,說:“這賤人如此可惡!原來是裝死,訛詐我的!”還要同大丫頭說什麼,大丫頭已經掙脫身子,說聲“有事”,去了。湍制台只得眼巴巴望他出去,又生了一回悶氣。曉得九姨太是裝死,索性不去理他,一個人到外面去了。
這裡九姨太見湍制台不來理他,只道老爺見他不肯吃藥,無法施救,索性死心塌地避了出去。弄得事情不能收篷,自己懊悔不迭,卻不料大丫頭有背後一番言語。想來想去,今日之事總無下場。等了半天,老爺仍無音信。看看一周時已到,到時不死,反被人拿住破綻。於是躊躇了半天,只得自己裝作噁心,乾吊了半天,哇的一口,吐出些白沫,旁邊看守他的人都說:“好了!九姨太把煙吐了出來就不妨事了。”當時老媽三五個,一個捶背,一個揉胸,又有一個拿飯湯,又有一個倒開水,鬧得七手八腳,煙霧騰天。又聽得九姨太哇的一聲,把方才吃的飯湯也吐了出來。自己反說道:“我吞了生煙,等我自己死,豈不很好!何必一定要救我回來,做人家的眼中釘,肉中刺!”說著,又嗚嗚咽咽哭起來了。大眾見九姨太回醒轉來,立刻著人報信給老爺。老媽子又拿了一把苕帚把他吐的東西掃了出去。誰知吐的全是水,一些煙氣都沒有。
卻說湍制台到前面籤押房裡坐了一回,不覺神思睏倦,歪在床上,朦朧睡去。正在又濃又甜的時候,不提防那個不解事的老婆子,因九姨太回醒過來,前來報信,倏起把湍制台驚醒,恨的湍制台把老婆子罵了兩句,又說什麼:“我早曉得他不會死的,要你們大驚小怪!”老婆子討了沒趣,只得趔趄著退到後面。
九姨太便從這日起,借病為名,一連十幾天不出房門。湍制台亦發脾氣,一連十幾天止轅,沒有見客,卻也不到上房。畢竟九姨太自己詐死,賊人心虛,這幾天內反比前頭安穩了許多。不在話下。單說湍制台自從聽了大丫頭的話,從此便不把九姨太放在心上,卻一心想哄騙這大丫頭上手。無奈大丫頭懼怕九姨太,不敢造次。湍制台亦恐怕因此家庭之間越發攪得不安,於是亦只得罷手。但是自從九姨太失寵之後,眼前的幾位姨太太都不在他心上,不免終日無精打采,悶悶不樂。
合當他色運享通,這幾天止衙門不見客,他為一省之主,一舉一動,做屬員的都刻刻留心,便有一位候補知縣,姓過名翹,打聽得制台所以止轅之故,原來為此。這人本是有家,到省雖不多年,卻是善於鑽營,為此中第一能手。他既得此訊息,並不通知別人,亦不合人商量。從漢口到上海只有三天多路,一水可通。他便請了一個月的假,帶了一萬多銀子,面子上說到上海消遣,其實是暗中物色人材。一耍耍了二十來天,並無所遇。看看限期將滿,遂打電報叫湖北公館替他又續了二十天的假。四處托人,才化了八百洋錢從蘇州買到一個女人帶回上海。過老爺意思說:“孝敬上司,至少一對起碼。”然而上海堂子裡看來看去都不中意。後首有人薦了一局,跟局的是個大姐,名字叫迷齊眼小腳阿毛,面孔雖然生得肥胖,卻是眉眼傳情,異常流動。過老爺一見大喜,著實在他家報效,同這迷齊眼小腳阿毛訂了相知。有天阿毛到過老爺棧房裡玩耍,看見了蘇州買的女人,阿毛還當是過老爺的家眷。後首說來說去,才說明是替湖北制台討的姨太太。這話傳到阿毛娘的耳朵里,著實羨慕,說:“別人家勿曉得阿是前世修來路!”過老爺道:“只要你願意,我就把你們毛官討了去,也送給制台做姨太太,可好?”阿毛的娘還未開口,過老爺已被阿毛一把拉住辮子,狠狠的打了兩下嘴巴,說道:“倪是要搭耐軋姘頭格,倪勿做啥制台格小老媽!”又過了兩天,倒是阿毛的娘做媒,把他外甥女,也是做大姐,名字叫阿土的說給了過老爺。過老爺看過,甚是對眼。阿毛的娘說道:“倪外甥男魚才好格,不過腳大點。”過老爺也打著強蘇白說道:“不要緊格。制台是旗人,大腳是看慣格。”就問要多少錢。阿毛的娘說:“俚有男人格,現在搭俚男人了斷,連一應使費才勒海,一共要耐一千二百塊洋錢。”過老爺一口應允。將日人錢兩交。又過了幾天。過老爺見事辦妥,所費不多,甚是歡喜。又化了幾千銀子制辦衣飾,把他二人打扮得煥然一新,又買了些別的禮物。諸事停當,方寫了江裕輪船的官艙,徑回湖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