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三十一回 改營規觀察上條陳 說洋活哨官遭毆打


停了一刻,約摸已有十點打過,制檯布老祖前應做的功課一一停當,方才出外見客。頭一班司、道進見。田小辮子是初次稟到的人,於是隨著一同進去,見了制台。一切禮節全是隔夜操練好的,居然還沒有大錯,不過一件毛病不好,是愛搶說話,無論制台問到他不問到他,他都要搶著說。幸虧這位制台是位好好先生,倒也並不動氣。見過一面之後,第二天藩司上院就說他的壞話,說他是生意人出身,官場上的規矩都不懂得。制台道:“還好,尚不失他的本色。這種人倒是老實人,是不會說假話的。而且他在南京年代多了,有些外頭的事情我們不曉得,倒好問問他。究竟他還沒有沾染官場習氣,諒來不敢蒙蔽我們。”藩台見制台如此,亦沒有別的說話。等到公事回完,只好退了下來。
第二天又一同上院。湊巧同見的有營務處上的一位道台。制台朝著這位道台道:“現在營制太不講究。這以羊某人所帶的幾營而論:有一營一半是德國操,一半是英國操;又一營全是德國操,忽然當中又攙了些長苗子。這長苗子是我們中國原有的,如今攙在這德國操內,中又不中,外又不外,倒成了一個中外合璧。我兄弟年紀大了,有些事情怕心煩,總要諸位費心幫幫忙。羊某人也是馬馬糊糊的。你們總得說說他才好。還有此一件習氣最不好:我每逢出門,看見街上有些兵都把洋槍倒掮在肩膀上,那一頭也有拴一把雨傘的,也有掛一雙釘鞋的,真正難看!”制台說到這裡,那個營務處道台還沒有答腔,田小辮子搶著說道:“不瞞大帥說:職道在敝居停羊某人營里看得多了,德國操的洋槍都是倒掮的,大帥倒不必怪他。”制台聽了,也不去理他,只同那個營務處上的道台說話。
一會又說道:“新近有個大挑知縣①上了一個條陳,其中有些話都是窒礙難行,畢竟書生之見,全是紙上談兵。這些營務事情,如非親身閱歷,決不能言之中肯。”田小辮子又插嘴道:“職道跟敝居停羊某人相處久了,有年職道同敝居停談起這件事,職道擬過幾條條陳,很蒙敝居停說好。明天倒要抄出來送給大帥瞧瞧。”制台道:“你有什麼見解,儘管寫出來。”田小辮子又答應了“是”。等到院上下來,便把從前在店裡專管寫信的一位朋友請了來,同他商議。他自己拿嘴說,那個朋友拿筆寫。寫了又寫,改了又改,足足弄了十六個鐘頭,好容易寫了一個手摺;其中又打了幾個補釘。
①大挑知縣:清制:三科以上會試不中的舉人,挑選一等的以知縣,二等的以教職,六年舉行一次,以使舉人有較寬的出路,叫做大挑。
到了次日上院,齊巧這日制台感冒,止轅不見客。田小辮子撲了一個空,心中甚是怏怏,便同巡捕官說道:“我是來遞條陳的,與別位司、道不同。老帥既不出來見客,可以帶我到籤押房裡獨見的。”巡捕官道:“老帥今天連老祖跟前的功課都沒有做,此刻剛正吃過藥,蒙著兩條棉被在那裡出汗。早有過吩咐,統通不見,請大人明天再過來罷。”田小辮子無奈,只得悶悶而回。誰知制台一連病了五天,就一邊止了三天轅門。田小辮子要見不能見,真把他急得要死。
到了第六天,制台的病稍為好些。因為江南地方大,事情多,不好不出來理事,於是由兩三個跟班的架著,勉強出來會客。田小辮子跟了一班司、道進見。自然是藩台同著鹽、糧二道說話,問:“老帥今天可大安了?”制台道:“病是好了,不過覺著沒有氣力。到了我這樣的年紀,算算不大,怎么一病之後,竟其如此無用?”別人尚未開口,田小辮子先搶著說道:“老帥白天忙,晚上忙,時晨有早晨的公事,夜裡有夜裡的公事;人有多少精神,禁得起如此的磨呢!老帥總要保養保養才好!”他說的原是真話。不料這位制台上房裡一共有十一個姨太太,聽了他話,一時誤會了意,沉吟了半天,忽然說道:“老兄的話很不錯。但是兄弟姬妾雖多,這兩年因為常常在老祖跟前當差,一直是齋戒的,怎么還會生病?”田小辮子連忙接口道:“職道說的公事是老帥天天辦的公事,並不是……”說到這裡,也咽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