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三十一回 改營規觀察上條陳 說洋活哨官遭毆打


此時制台同他駁了半天,虛火上來,也有了精神了,索性叫他再把後頭兩條逐一解說出來。田小辮子只得又吞吞吐吐的說道:“第三條是為整頓營規起見,怕的是臨陣退縮,私自逃走,或者在外頭鬧亂子闖禍。照職道這個法子,就不怕他們了。”制台道:“有什麼高明法子?倒要請教請教。”田小辮子道:“職道也不過如此想,可行不可行,還求大帥的示下。”制台道:“快講!不要說這些費話了!”田小辮子道:“凡是我們的兵,一概叫他們剃去一條眉毛。職道想這眉毛最是無用之物,剃了也不疼的。每個人只有一條眉毛,無論他走到那裡,都容易辨認。倘若是逃走以及鬧了亂子,隨時拿到就可正法,是斷乎不會冤枉的。”制台道:“從前漢朝有個‘赤眉賊’,如今本朝倒有了‘無眉兵’了,真正奇聞!你快一齊說了罷!”
田小辮子只得又說道:“這第四條是每逢出兵打仗的時候,或是出去打鹽梟,拿強盜,所有我們的兵,一齊畫了花臉出去。”制台道:“畫了花臉,可是去唱戲?”田小辮子道:“兵的臉上畫的花花綠綠的,好叫強盜看著害怕。他們老遠的瞧著,一定當是天神天將來了,不要說是打強盜,就是去打外國人,外國人從來沒有見過,見了也是害怕的。”制台道:“你的法子很好,倒又是一個義和團了!”田小辮子把臉一紅道:“職道雖然沒有見過義和團,常常聽北邊下來的朋友談起團里的打扮,有些都學黃天霸的模樣。職道現在乃是又換一個樣兒,是照著戲台上打英雄的那些花臉去畫,無論什麼人見了都害怕的。”
田小辮子只圖自己說得高興,不提防制台聽了他的條陳,竟其大動肝火,頓時唾了一口道:“呸!這樣放屁的話,也要當作條陳來上!你們諸公聽聽,傳出去豈非笑談!江南的道台都是如此,將來候補的一定還要多哩!”田小辮子還當制台有心說笑話,同他嘔著玩耍,便亦笑嘻嘻的湊趣說道:“江南本來有個口號,是:‘婊子多,驢子多,候補道多。’”制台不等他說完,便接口道:“像你這樣的候補道,本來只好比比驢子!婊子!再稍微上等點的人,你就比不上!”其時藩台等人見制台說話說的長遠了,恐怕他累著又要犯毛病,上了年紀的人是經不起的。況且這位制台是忠厚慣的,今忽一旦動了真火,田小辮子又是個市井無賴,不曉得甚么輕重的,生恐他兩個人把話說搶,將來不好收場。於是不等端茶碗,便一齊站立告辭。制台一面送他們,還一面數說田小辮子。此時田小辮要強辯也不敢強辯了,於是跟著大眾一塊兒出去。
走到外面,將要上轎,便有他的相好埋怨他這個條陳今天是不應該上的;勸他的人,就是他的同寅趙元常。他便拉了趙元常袖子,自己分辯道:“我那裡有工夫上這撈什子!這原來是大帥他自己問我要的。他問我要,我怎么好說不給他?而且條陳上不上在我,用不用由他,他也犯不著生這樣大氣,拿人不當人!人家的官小雖小,到底也是個道台,銀子一萬多兩呢!”趙元常見他的為人呆頭呆腦,說的話不倫不類,又想到制台剛才待他的情形,恐怕事情不妙。趙元常本是羊統領的知交,田小辮子到省,羊統領曾託過他,說:“田小辮子是個生意人,一切規矩都不懂得,總得你老哥隨時指點指點他才好。”所以這趙元常才肯埋怨他,勸他不要多講話。後來他不服趙元常的話,趙元常也生氣,便趁空回了羊統領,說:“田某人太不懂事,總得統領自己把他叫來開導開導才好。”羊統領本來同他很關切的,當時一口應允,說:“等我馬上關照他。”
齊巧這日陰天很有雨意,羊統領沒有事情做,便叫差官拿了片子把一向同在一起的幾個道台,甚么孫大鬍子、余藎臣、藩金士、糖葫蘆、烏額拉布、田小辮子一共六位,又面約了趙元常,通統賓主八位,同到釣魚巷大喬家打牌吃酒。趙元常因另有事情,說明白去去再來。羊統領卻自己坐了轎子先去吃煙。這大喬同羊統領也有三年多的交情了,見面之後,另有副肉麻情形,難描難畫。一霎時親熱完了,所請的七位大人也陸續來了。當下先打牌,後吃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