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三十一回 改營規觀察上條陳 說洋活哨官遭毆打


卻不料那田小辮子田大人新叫的一個姑娘,名字叫翠喜,是烏額拉布烏大人的舊交。烏額拉布同田小辮子今天是第一次相會,看見田小辮子同翠喜要好,心上著實吃醋。起初田小辮子還不覺得,後來烏大人的臉色漸漸的紫里發青,青里變白。他是旗下人,又是闊少出身,是有點脾氣的。手裡打的是麻雀牌,心上想的卻是他二人。這一副牌齊巧是他做莊,一個不留神,發出一個中風,底家拍了下來。上家跟手發了一張白板,對面也拍出。其時田小辮子正坐對面,翠喜歪在他懷裡替他發牌,一會勸田小辮子發這張牌,一會又說發那張牌。田小辮子聽他說話,發出來一張八萬,底家一攤就出。仔細看時,原來是北風暗克,二三四萬一搭,三張七萬一張八萬等張。如今翠喜發出八萬,底家數了數:中風四副,北風暗克八副,三張七萬四副,八萬弔頭不算,連著和下來十副頭,已有二十六副,一翻五十二,兩翻一百零四,萬字一色,三翻二百零八。烏額拉布做莊,打的是五百塊洋錢一底的么二架,莊家單輸這一副牌已經二百多塊。烏額拉布輸倒輸得起,只因這張牌是翠喜發的,再加以醋意,不由得“怒從心上起,惡向膽邊生”,頓時拿牌往前一推,漲紅了臉,說道:“我們打牌四個人,如今倒多出一個人來了!看了兩家的牌,發給人家和,原來你們是串通好了來做我一個的!”翠喜忙分辯道:“我又不曉得下家等的是八萬。你莊家固然要輸,田大人也要陪著你輸。”烏額拉布道:“自然要輸!你可曉得你們田大人不是莊,輸的總要比我少些?”翠喜道:“一個老爺不是做一個姑娘,一個姑娘不是做一個老爺,甚么我的田大人!你們諸位大人聽聽,這話好笑不好笑!”
田小辮子看見烏額拉布同翠喜倒蛋,心上已經不願意。他本是個“草包”,毫無知識的人,聽了翠喜的話,便也發話道:“‘中正街的驢子,誰有錢誰騎!’烏大人,你不要這個樣子!”烏額拉布見田小辮子說出這樣的話來,便也惱羞成怒,伸手拿田小辮子兜胸一把,那一隻手就想去拉他的辮子。幸虧糖葫蘆眼睛快,說道:“別的好拉,他的辮子是拉不得的!共總只剩了這兩根毛,拉了去就要當和尚了!”烏額拉布果然放手。說時遲,那時快,田小辮子也拉住烏額拉布的領口不放。只聽得田小辮子罵烏額拉布“烏龜”;烏額拉布亦罵田小辮子“田雞”。田小辮子說:“我做田雞總比你當烏龜的好些!”當下你一句,我一句,兩人對罵的話,記也記不清。這日打牌的人共是兩桌,大眾見他二人扭在一處,只得一齊住手,過來相勸。其時外邊正下傾盆大雨,天井裡雨聲嘩喇嘩喇,鬧的說話都聽不清楚。大家勸了半天,無奈他二人總是揪著不放。烏額拉布臉上又被田小辮子拿手指甲挖破了好兩處,雖然沒有出血,早已一條條都發了紅了。羊統領雖然是武官,無奈平時酒色過度,氣力是一點沒有的,上前拉了半天,絲毫拉不動二人。又想,“倘或被他二人一個不留神,誤碰一下子,恐怕吃不住。”便自己度德量力,退了下來。後來好容易被孫大鬍子、趙元常一干人將他倆勸住的。烏額拉布坐定之後,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發疼;及至立起走到穿衣鏡跟前一看,才曉得被田小辮子挖傷了好幾處,明天上不得衙門,見不得客,心上格外生氣。一面告訴別人,一面立起身來想找田小辮子報復。其時田小辮子已被趙元常等拖到別的屋裡去坐。烏額拉布見找他不到,於是又跺著腳罵個不了。羊統領道:“烏大哥臉上的傷,可惜是田小辮子挖的;倘或換在相好身上,是相好拿他弄到這個樣兒,烏大哥非但不罵他,而且還要得意呢。”說的大家嗤的一笑。
其時天已不早。外面雨勢雖小了些,依舊淅淅瀝瀝下個不了。羊統領便吩咐擺席。正要叫人去請田、趙二位大人,只見趙元常獨自一個進來,說田小辮子不肯吃酒,一個人溜回去了。羊統領只好隨他。於是大家入座,商議著明天上院,叫人替烏額拉布請了三天感冒假,好在釣魚巷養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