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回 巧逢迎爭制羊皮褂 思振作勸除鴉片煙


署院這時候正為著鐵路借款的事要與洋商磋磨,今聽他如此一番言語,不覺大驚失色。又想起藩台背後的話果然不錯,他倒有點先見。現在事情弄僵了,不得不想個法子把事情挽迴轉來。想了一想,便對洋商道:“你嫌他們窮,老實對你說,他們其實不是真窮,是我兄弟嫌他們穿的衣服太華麗,不準他們穿,所以他們不能不遵我的吩咐。你如不信,你過天來看,包管另換一個樣兒。但是穿的過於怎么講究,兄弟亦不能自相矛盾,總叫他一個適中便了。”洋商道:“正是,我也奇怪,你們貴省里的厘金又好,貴國官聲上又是中飽慣的,怎么一時就會窮起來?真正叫人不相信。貴撫台不說清楚,我是一輩子不明白的。”署院又把臉一紅,淡淡的說了幾句閒話,洋商方才辭去。署院回來心上甚是悶悶,因為大局所關,不得不委屈相從。次日接見司、道的時候,他便發言道:“兄弟的脾氣是古板一路。兄弟總恨這江、浙兩省近來奢侈太盛,所以到任之後,事事以撙節為先。現在幾個月下來,居然上行下效,草偃風行,兄弟心上甚是高興。但是兄弟一個人是省儉慣的,到了冬天,皮衣服穿也罷,不穿也罷,諸位衣服雖然不必過於奢靡,然而體制所關,也不可過於寒儉。諸公出去可傳諭他們:直毛頭細衣服價錢很貴,倘然制不起,還是以不制為是;羊皮褂子價錢不大,似乎不即不離,酌乎中道,每人不妨制辦一身。兄弟當了幾十年的京官,不瞞諸位老兄說,止有一件羊皮褂子,現在穿的毛都沒有了,只剩得光板子,面子上還打了幾個補釘,實在穿不出去。倘然另做一件,不免又要化錢,所以一直進到如今,還是棉袍棉褂。唉!像兄弟這樣的做官,也總算對得住皇上了。”司、道大人聽了,俱各答應著。等到出去上轎,齊巧首府、縣都趕出來站班。藩台就拿這話當面傳知了首府。首府挺著胸脯,筆直的站在那裡,答應了幾聲“是”。藩台又笑道:“以後你們倒要大大的巴結巴結洋人才是,不然可就要凍死了。”一頭說,一頭笑著上轎而去。
霎時間,把這話官廳子上都傳遍。有些老爺們同估衣鋪熟的,等不到回家,就趕去制辦羊皮褂子,有些回家拿羊皮袍子改做的也不少,還有些該錢的,為著天氣冷,毛頭小了穿著不暖和,就出了大價錢,買了灘皮回來叫裁縫做:統計幾天裡頭,杭州城裡的羊皮賣掉了好幾千件,價錢頓時飛漲。成衣匠忙的做夜工都來不及。過了五天,等下一期轅期,居然大小官員一個個身上都長了毛了,就是撫院瞧著也覺得比前頭體面了許多。從此以後,於屬員穿衣服一事就不大理會了,卻把個藩台恨如切骨,常要動他的手,而又不敢動他的手,為他裡頭有照應,腰把子硬的緣故,怕動他不倒,反為不妙,因為隱忍在心,遲疑不發。但是拿他無可如何,只好拿他的同鄉、親戚來出氣,凡是藩台的私人,以及被藩台保舉過的人,撫台都要尋點錯處,拿他撤差、撤委。他卻有一件好處,這些差缺並不安置自己的私人,先檢著正途出身人員,按照次序委派。藩台拿他無法,也只好遵他的教。
過了些時,齊巧轅期,劉大侉子跟了一班候補道上院稟見。署院一看名字,忽然想起:“這人是個絝袴出身,專會寫白字。我從前要拿他咨回原籍,是藩台替他求下來的,大約他倆有什麼淵源,今天且拿他發揮幾句再講。”想完,便叫請見。劉大侉子進來坐定之後,署院先同別位候補道閒談了幾句,回過臉來看看劉大侉子渾身上下,倒也無可指摘,即淡淡的說道:“劉大哥,委屈了你了!你要到省,那一省不好指,橫豎是元寶捐來的,何苦偏偏要指個浙江呢?”此時劉大侉子見黃三溜子因穿破衣服早經得意,自己思量:“我是同他一樣的,而且一天到的省。他已經得了差使,料想我也不會久空的。”所以這一陣上衙門格外上得勤,滿心指望:“無論大小,叫我得個把差使,也好光光面子,免得被黃三溜子瞧不起。”不料平空里今日上院,被署院似譏似諷的埋怨這們上兩句,一時摸不著頭腦,又不好回甚么,又不好答應是,楞在那裡不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