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回 巧逢迎爭制羊皮褂 思振作勸除鴉片煙


署院又說道:“凡是捐官出來做的人有三等:頭一等是大員子弟,世受國恩,自己又有材幹,不肯暴棄,總想著出來報效國家;而又屢試不售,不得正途,於是才走了這捐班一路。這是頭一等。第二等是生意賣買人,或是當商,或是鹽商,平時報效國家已經不少;獎敘得個把功名,出來閱歷閱歷,一來顯親揚名,二來也免受人家欺負,這種人也還可恕。第三等最是不堪的了,是自己一無本事,仗著老人家手裡有幾個臭錢,書既不讀,文章亦不會做;寫起字來,白字連篇。在老子任上當少爺的時候,一派的絝袴習氣;老子死了,漸漸的把家業敗完,沒有事幹了,然後出來做官,不是府,就是道。你們列位想想看,這種人出來做了官,這吏治怎么會有起色呢?”
署院說到這裡,又把臉回過來朝著劉大侉子說道:“劉大哥,我這話可錯不錯?”劉大侉子聽說,曉得署院這話明明說的是他,把臉羞得緋紅,一句話也回答不上。署院又說道:“劉大哥,從前你們老太爺,我同他很會過幾面。他做了一任關道,很弄得兩文回去。到你老哥手裡,日子一定著實好過。你有這種好日子,大可在家裡享福,何必一定要出來做這個官呢?”劉大侉子道:“自從職道父親去世,也有靠十年了。家裡人口又多,累重得很,所以職道不得不出來。”署院道:“做官做官!有了官,就得有本事去做,不是馬上可以發得財的。況且你們老太爺有這許多錢,怎么現在一個也沒有了?你老哥也算得會用的了,真正闊手筆!看你不出,倒是個大處落墨的!”
劉大侉子見署院說的話句句都戳他的心,弄的坐立不安。齊巧今天趕上衙門,又起了一個大早,鴉片菸癮沒有過足,坐在那裡,不知不覺打了一個呵欠。署院一見,得了這個題目,又有文章好做了,便又說道:“劉大哥,你們一定要出來做官,我總不解。我們是沒有法子想,上了馬下不得馬,比不得你,有了偌大的家私,何犯著再出來吃這個苦呢?譬如我如今幸虧沒有吃上鴉片煙;如果也學別人似的,抽上了癮,到如今一天到晚只好躺在煙鋪上過日子,那裡還有工夫又要會客,又要辦公事呢?自從鴉片煙進了中國,害了我們多少人,弄得一個個痿倒疲倦,還成個世界嗎?諸位老兄可以把我的話傳諭大家一齊知道,限他們三個月一齊戒除;如果不戒,到那時候卻是不要怪我兄弟!”劉大侉子一想:“自己菸癮是大的。如今署院的話雖不是專為我一人而言,然而我聽了總不免擔心。”越想越覺可危。
正在為難的時候,忽然商務局的老總,也是一個候補道,把身子一斜,插嘴說道:“回大人的話:大人限他們三個月叫他們戒菸,寬之以期限,動之以利害,不忍不教而誅;做屬員的人再不振作精神,屏除嗜好,也就不成個人了。昨日有個新到省的試用知縣胡鏡孫胡令,在職道局裡遞了一個稟帖,說是自己報效,開辦一個什麼‘貧弱戒菸善會’,求職道局裡給張告示。稟帖上寫明白,大人跟前另外具稟。”署院道:“是啊,稟貼是有一個,我看了還沒有批。這胡令他一向是做什麼的?戒菸原是好事情,既然開善會,為什麼不取個吉祥點的名字咧?又‘貧’又‘弱’,這兩個字實在不好聽。”商務局老總道:“聽說這胡令從前是在梅花碑開丸藥鋪的。雖然捐了官已經稟到,一直還沒有引見。為什麼題這個名字,職道也問過他。他說:‘人生在世,譬如家業本是富的,吃了煙就會貧窮;身子本是強壯的,吃了煙就會瘦弱;因此題這兩字,無非是勸醒人的意思。’”署院道:“果然辦得見效呢,叫這些官場上的人去戒戒也好。但他究竟是個市井,能夠靠得住靠不住,總得查查明白,才好給他告示。”商務局老總答應著。
等到退了下來,頭一個劉大侉子,聽了署院一番話,又是心上發急,又是菸癮上來,出了一身大汗,連小棉襖都濕透了。走到大堂底下,還沒有上轎,一把袖子拖住商務局的老總,問他胡鏡孫這個會已經開辦沒有,開在那條街上。商務局老總道:“據他稟帖上說,就在梅花碑,大約同他丸藥鋪在一塊。自從今年二月起,已將近一年了。他自家說,每天總得戒上幾十個人。每天來戒的人,他都天天抄了名字,托人到上海去上報。現在的局面被他弄得著實不小。”劉大侉子道:“果然靈驗,我頭一個就要去戒。怎么我來了幾個月,一直不曾曉得呢。”說罷,各自上轎而去。一霎到得公館,先過癮,再吃飯。一頭吃飯,一頭想起署院的一番話,老大擔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