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回 巧逢迎爭制羊皮褂 思振作勸除鴉片煙


吃過了飯,立刻吩咐打轎,向梅花碑胡鏡孫丸藥鋪而來。劉大侉子自己思量:“現在各事都丟在腦後,且把這撈什子戒掉再想別的法子。”轎子未到梅花碑,總以為這爿丸藥鋪連著戒菸善會,不曉得有多大。及至下轎一看,原來這藥鋪只有小小一間門面,旁邊掛著一扇戒菸會的招牌,就算是善會了。但是藥鋪門裡門外,足足掛著二三十塊匾額:什麼“功同良相”,什麼“扁鵲復生”,什麼“妙手回春”,什麼“是乃仁術”,匾上的字句,一時也記不清楚。旁邊落的款,不是某中堂,就是某督、撫,都是些闊人。劉大侉子看了,心上著實欽敬。正在看匾的時候,這善會裡的老闆,就是胡鏡孫,早已得信,順手取過一頂大帽子合在頭上,趕著出來迎接憲駕。一見劉大侉子,就在街上迎面先打一個千。劉大侉子還禮不迭。跨進店來,胡鏡孫把他一領,領到店後頭一間披屋,只容得三四個人。劉大侉子舉目觀看,房間雖小,擺設俱全。牆上掛的對子寫著“某某司馬大人雅屬”,再一看,這胡鏡孫頭上戴的是料球①,便知道他是捐過同知銜的知縣了。
①料球:料、即料貨、人造的透明物質,可用來充珠、玉、翡翠等,清時同知可用白色的透明玻璃裝飾帽頂。
少停學徒弟的送上茶來。劉大侉子一面吃茶,一面問他:“丸藥店裡生意可好?戒菸的人,一天到晚,一定不會少的了?”胡鏡孫道:“大人明鑑:這丸藥店本是卑職祖父手裡創的。自從卑職入了仕途,把丸藥鋪改了公司,為的是做官的人不便再做生意賣買,叫上頭曉得了說話。”慢慢的兩個人講到戒菸的一事。胡鏡孫竭力稱讚他的戒菸丸藥如何靈驗,又說:“一天到晚,總得有一二十號人來戒,實在來不及。”正說著話,齊巧學徒弟的進來拿東西。胡鏡孫故意問他道:“現在戒菸的人,已經有多少號了?”這個徒弟不提防他問,一時順嘴說了出來,說道:“只有大前天有個人買了一包丸藥去,這兩天一直沒有人來問過信。”胡鏡孫聽了這兩句話,急得臉上緋紅,連忙說道:“你不懂的,快替我走!”又自己埋怨自己道:“是我糊塗。他是丸藥店裡的徒弟,戒菸會另有司事承管,這事須得問司事才知道,問他是不曉得的。”劉大侉子道:“我不管戒菸的人多人少,我只問你這丸藥吃了可靈不靈?”胡鏡孫道:“卑職這丸藥,比如有一錢的癮,只消吃兩粒丸藥,等到菸癮上來時候,一吃下去就抵當得住,比仙丹還靈。二錢癮,吃四粒,四錢癮,吃八粒。弄到後來,只要吃丸藥就夠了,用不著吃煙了。”
劉大侉子道:“我從京里來的時候,路過上海,聽說上海也有一種什麼戒菸丸藥,是咖啡做的。雖然能夠抵得菸癮,然而吃了下去,受累無窮,一世戒不脫的。不要你這丸藥亦是那個東西做的?”胡鏡孫聽了詫異道:“咖啡只好當茶吃,從來沒有聽說可以抵得菸癮的。想必外國人又出了甚么新法了?”劉大侉子道:“外國人想賺錢的法子本來很多。”胡鏡孫想了一回,恍然大悟道:“不要是嗎啡罷?”劉大侉子聽他一提,心上亦明白過來是嗎啡,但是不肯自己認錯,怕人家笑他外行,也把臉一紅道:“不管他是咖啡是嗎啡,橫豎是外國來的就是了。”胡鏡孫道:“卑職開辦這個善會是發過誓的,如今封袋上都刻明白:‘如以嗎啡害人,雷殛火焚’。大人不信,請驗。”說著,順手在抽屜里取出一包戒菸丸藥。劉大侉子接過一看,果然不錯,有此十字,一頭看,又一頭念了一遍。
剛剛念到“火焚”二字,忽然隔壁人家大聲呼喚起來,登時合店的人都趕到後頭來看。再一聽,不是別事,原來為這邊廚房裡有個學徒的燒開水泡飯吃,燒的稻柴太多了,火焰上沖,轟了煙筒,火星直冒,隔壁人家當是起火,登時聲張起來。虧得這邊人手眾多,上屋的上屋,打水的打水,灌了幾桶的水,弄得灶肚裡開了河,灶也壞了,火也滅了。胡鏡孫才把心放下。他堂客此刻也顧不得店堂內有客無客,手裡拿了一串佛珠,站在天井裡,舉頭朝上,不住的念:“阿彌陀佛!救苦救難白衣觀世音菩薩!”劉大侉子見他家有事,只得辭別回去。胡鏡孫還要再三的相留,劉大侉子不肯,只得送了出來。胡鏡孫道:“大人如要戒菸,卑職立刻就送一百包丸藥過來。”劉大侉子道:“用不著這許多,吃了有效驗再來取。”說罷,上轎而去。胡鏡孫趕到街上站了一個班,還他做卑職的規矩,方才進店。要知劉大侉子此番能否把煙戒去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