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五十一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



初,吳王濞與七國謀反,及發,齊、濟北兩國城守不行。漢既破吳,齊王自殺,不得立嗣。濟北王亦欲自殺,幸全其妻子。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:“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,通意天子,說而不用。死未晚也。”公孫玃遂見梁王,曰:“夫濟北之地,東接強齊,南牽吳、越,北脅燕、趙,此四分五裂之國,權不足以自守,勁不足以扞寇,又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,雖墜言於吳,非其正計也。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,非義也,《春秋》記之,為其以生易死,以存易亡也。鄉使濟北見情實,示不從之端,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,招燕、趙而總之。如此,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。今吳、楚之王練諸侯之兵,驅白徒之眾,西與天子爭衡,濟北獨底節堅守不下。使吳失與而無助,跬步獨進,瓦解土崩,破敗而不救者,未必非濟北之力也。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強,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。守職不橈,可謂誠一矣。功義如此,尚見疑於上,脅肩低首,累足撫衿,使有自悔不前之心,非社稷之利也。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。臣竊料之,能歷西山,徑長樂,抵未央,攘袂而正議者,獨大王耳。上有全亡之功,下有安百姓之名,德淪於骨髓,恩加於無窮,願大王留意詳惟之。”孝王大說,使人馳以聞。濟北王得不坐,徙封於淄川。

枚乘字叔,淮陽人也,為吳王濞郎中。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,乘奏書諫曰:

臣聞得全者全昌,失全者全亡。舜無立錐之地,以有天下;禹無十戶之聚,以王諸侯。湯、武之士不過百里,上不絕三光之明,下不傷百姓之心者,有王術也。故父子之道,天性也;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,則事無遺策,功流萬世。臣乘願披心腹而效愚忠,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。

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,上縣無極之高,下垂不測之淵,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。馬方駭鼓而驚之,系方絕又重鎮之;系絕於天下不可復結,隊入深淵難以復出。其出不出,間不容髮。能聽忠臣之言,百舉必脫。必若所欲為,危於累卵,難於上天;變所欲為,易於反掌,安於泰山。今欲極天命之壽,敝無窮之樂,究萬乘之勢,不出反掌之易,以居泰山之安,而欲乘累卵之危,走上天之難,此愚臣之所大惑也。

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,卻背而走,跡愈多,景愈疾,不知就陰而止,景滅跡絕。欲人勿聞,莫若勿言;欲人勿知,莫若勿為。欲湯之凔,一人炊之,百人揚之,無益也,不如絕薪止火而已。不絕之於彼,而救之於此,譬猶抱薪而救火也。養由基,楚之善射者也,去楊葉百步,百發百中。楊葉之大,加百中焉,可謂善射矣。然其所止,乃百步之內耳,比於臣乘,未知操弓持矢也。

福生有基,禍生有胎;納其基,絕其胎,禍何自來?泰山之霤穿石,單極之糹亢斷幹。水非石之鑽,索非木之鋸,漸靡使之然也。夫銖銖而稱之,至石必差;寸寸而度之,至丈必過。石稱丈量,徑而寡失。夫十圍之木,始生如櫱,足可搔而絕,手可擢而拔,據其未生,先其未形也。磨礱底厲,不見其損,有時而盡;種樹畜養,不見其益,有時而大;積德累行,不知其善,有時而用;棄義背理,不知其惡,有時而亡。臣願大王孰計而身行之,此百世不易之道也。

吳王不納。乘等去而之梁,從孝王游。

景帝即位,御史大夫晃錯為漢定製度,損削諸侯,吳王遂與六國謀反,舉兵西鄉,以誅錯為名。漢聞之,斬錯以謝諸侯。枚乘復說吳王曰:

昔者,秦西舉胡戎之難,北備榆中之關,南距羌筰之塞,東當六國之從。六國乘信陵之籍,明蘇秦之約,厲荊軻之威,並力一心以備秦。然秦卒禽六國,滅其社稷,而並天下,是何也?則地利不同,而民輕重不等也。今漢據全秦之地,兼六國之眾,修戎狄之義,而南朝羌筰,此其與秦,地相什而民相百,大王之所明知也。今夫讒諛之臣為大王計者,不論骨肉之義,民之輕重,國之大小,以為吳禍,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