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四十九爰盎晁錯傳第十九

爰盎字絲。其父楚人也,故為群盜,徙安陵。高后時,盎為呂祿舍人。孝文即位,盎兄噲任盎為郎中。

絳侯為丞相,朝罷趨出,意得甚。上禮之恭,常目送之。盎進曰:“丞相何如人也?”上曰:“社稷臣。”盎曰:“絳侯所謂功臣,非社稷臣。社稷臣主在與在,主亡與亡。方呂后時,諸呂用事,擅相王,劉氏不絕如帶。是時絳侯為太尉,本兵柄,弗能正。呂后崩,大臣相與共誅諸呂,太尉主兵,適會其成功,所謂功臣,非社稷臣。丞相如有驕主色,陛下謙讓,臣主失禮,竊為陛下弗取也。”後朝,上益莊,丞相益畏。已而絳侯望盎曰:“吾與汝兄善,今兒乃毀我!”盎遂不謝。及絳侯就國,人上書告以為反,征系請室,諸公莫敢為言,唯盎明絳侯無罪。絳侯得釋,盎頗有力。絳侯乃大與盎結交。

淮南厲王朝,殺辟陽侯,居處驕甚。盎諫曰:“諸侯太驕必生患,可適削地。”上弗許。淮南王益橫。謀反發覺,上征淮南王,遷之蜀,檻車傳送。盎時為中郎將,諫曰:“陛下素驕之,弗稍禁,以至此,今又暴摧折之。淮南王為人剛,有如遇霜露行道死,陛下竟為以天下大弗能容,有殺弟名,奈何?”上不聽,遂行之。

淮南王至雍,病死。聞,上輟食,哭甚哀。盎入,頓首請罪。上曰:“以不用公言至此。”盎曰:“上自寬,此往事,豈可悔哉!且陛下有高世行三,此不足以毀名。”上曰:“吾高世三者何事?”盎曰:“陛下居代時,太后嘗病,三年,陛下不交睫解衣,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。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,今陛下親以王者修之,過曾參遠矣。諸呂用事,大臣顓制,然陛下從代乘六乘傳,馳不測淵,雖賁、育之勇不及陛下。陛下至代邸,西鄉讓天子者三,南鄉讓天子者再。夫許由一讓,陛下五以天下讓,過許由四矣。且陛下遷淮南王,欲以苦其志,使改過,有司宿衛不謹,故病死。”於是上乃解,盎繇此名重朝廷。

盎常引大體慷慨。宦者趙談以數幸,常害盎,盎患之。盎兄子種為常侍騎,諫盎曰:“君眾辱之,後雖惡君,上不覆信。”於是上朝東宮,趙談驂乘,盎伏車前曰:“臣聞天子所與共六尺輿者,皆天下豪英。今漢雖乏人,陛下獨奈何與刀鋸之餘共載!”於是上笑,下趙談。談泣下車。

上從霸陵上,欲西馳下峻阪,盎攬轡。上曰:“將軍怯邪?”盎言曰:“臣聞千金之子不垂堂,百金之子不騎衡,聖主不乘危,不僥倖。今陛下聘六飛,馳不測山,有如馬驚車敗,陛下縱自輕,奈高廟、太后何?”上乃止。

上幸上林,皇后、慎夫人從。其在禁中,常同坐。及坐,郎署長布席,盎引卻慎夫人坐。慎夫人怒,不肯坐。上亦起,起。盎因前說曰:“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,今陛下既以立後,慎夫人乃妾,妾、主豈可以同坐哉!且陛下幸之,則厚賜之。陛下所以為慎夫人,適所以禍之也。獨不見‘人豕’乎?”於是上乃說,入語慎夫人。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。

然盎亦以數直諫,不得久居中。調為隴西都尉,仁愛士卒,士卒皆爭為死。遷齊相,徒為吳相。辭行,種謂盎曰:“吳王驕日久,國多奸,今絲欲刻治,彼不上書告君,則利劍刺君矣。南方卑濕,絲能日飲,亡何,說王毋反而已。如此幸得脫。”盎用種之計,吳王厚遇盎。

盎告歸,道逢丞相申屠嘉,下車拜謁,丞相從車上謝。盎還,愧其吏,乃之丞相舍上謁,求見丞相。丞相良久乃見。因跪曰:“願請間。”丞相曰:“使君所言公事,之曹與長史掾議之,吾且奏之;則私,吾不受私語。”盎即起說曰:“君為相,自度孰與陳平、絳侯?”丞相曰:“不如。”盎曰:“善,君自謂弗如。夫陳平、絳侯輔翼高帝,定天下,為將相,而誅諸呂,存劉氏;君乃為材官蹶張,遷為隊帥,積功至淮陽守,非有奇計攻城野戰之功。且陛下從代來,每朝,郎官者上書疏,未嘗不止輦受。其言不可用,置之;言可采,未嘗不稱善。何也?欲以致天下賢英士大夫,日聞所不聞,以益聖。而君自閉箝天下之口,而日益愚。夫以聖主責愚相,君受禍不久矣。”丞相乃再拜曰:“嘉鄙人,乃不知,將軍幸教。”引與入坐,為上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