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四十九爰盎晁錯傳第十九



詔策曰“永惟朕之不德”,愚臣不足以當之。

詔策曰“悉陳其志,毋有所隱”,愚臣竊以五帝之賢臣明之。臣聞五帝其臣莫能及,則自親之;三王臣主俱賢,則共憂之;五伯不及其臣,則任使之。此所以神明不遺,而賢聖不廢也,故各當其世而立功德焉。傳曰“往者不可及,來者猶可待,能明其世者謂之天子”,此之謂也。竊聞戰不勝者易其地,民貧窮者變其業。今以陛下神明德厚,資財不下五帝,臨制天下,至今十有六年,民不益富,盜賊不衰,邊境未安,其所以然,意者陛下未之躬親,而待群臣也。今執事之臣皆天下之選已,然莫能望陛下清光,譬之猶五帝之佐也。陛下不自躬親,而待不望清光之臣,臣竊恐神明之遺也。日損一日,歲亡一歲,日月益暮,盛德不及究於天下,以傳萬世,愚臣不自度量,竊為陛下惜之。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,臣言惟陛下財擇。

時,賈誼已死,對策者百餘人,唯錯為高第,繇是遷中大夫。錯又言宜削諸侯事,及法令可更定者,書凡三十篇。孝文雖不盡聽,然奇其材。當是時,太子善錯計策,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。

景帝即位,以錯為內史。錯數請間言事,輒聽,幸傾九卿,法令多所更定。丞相申屠嘉心弗便,力未有以傷。內史府居太上廟堧中,門東出,不便,錯乃穿門南出,鑿廟堧垣。丞相大怒,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。錯聞之,即請間為上言之。丞相奏事,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,請下廷尉誅。上曰:“此非廟垣,乃堧中垣,不致於法。”丞相謝。罷朝,因怒謂長史曰:“吾當先斬以聞,乃先請,固誤。”丞相遂發病死。錯以此愈貴。

遷為御史大夫,請諸侯之罪過,削其支郡。奏上,上令公卿、列侯、宗室雜議,莫敢難,獨竇嬰爭之,繇此與錯有隙。錯所更令三十章,諸侯讙嘩。錯父聞之,從潁川來,謂錯曰:“上初即位,公為政用事,侵削諸侯,疏人骨肉,口讓多怨,公何為也?”錯曰:“固也。不如此,天子不尊,宗廟不安。”父曰:“劉氏安矣,而晁氏危,吾去公歸矣!”遂飲藥死,曰“吾不忍見禍逮身。”

後十餘日,吳、楚七國俱反,以誅錯為名。上與錯議出軍事,錯欲令上自將兵,而身居守。會竇嬰言爰盎,詔召入見,上方與錯調兵食。上問盎曰:“君嘗為吳相,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?今吳、楚反,於公意何如?”對曰:“不足憂也,今破矣。”上曰:“吳王即山鑄錢,煮海為鹽,誘天下豪桀,白頭舉事,此其計不百全,豈發乎?何以言其無能為也?”盎對曰:“吳銅、鹽之利則有之,安得豪桀而誘之!誠令吳得豪桀,亦且輔而為誼,不反矣。吳所誘,皆亡賴子弟,亡命鑄錢奸人,故相誘以亂。”錯曰:“盎策之善。”上問曰:“計安出?”盎對曰:“願屏左右。”上屏人,獨錯在。盎曰:“臣所言,人臣不得知。”乃屏錯。錯趨避東箱,甚恨。上卒問盎,對曰:“吳、楚相遺書,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,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,削奪之地,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,復故地而罷。方今計,獨有斬錯,發使赦吳、楚七國,復其故地,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。”於是上默然良久,曰:“顧誠何如,吾不愛一人謝天下。”盎曰:“愚計出此,唯上孰計之。”乃拜盎為泰常,密裝治行。

後十餘日,丞相青翟、中尉嘉、廷慰歐劾奏錯曰:“吳王反逆亡道,欲危宗廟,天下所當共誅。今御史大夫錯議曰:‘兵數百萬,獨屬群臣,不可信,陛下不如自出臨兵,使錯居守。徐、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。’錯不稱陛下德信,欲疏群臣百姓,又欲以城邑予吳,亡臣子禮,大逆無道。錯當要斬,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。臣請論如法。”制曰:“可。”錯殊不知。乃使中尉召錯,紿載行市。錯衣朝衣,斬東市。

錯已死,謁者僕射鄧公為校尉,擊吳、楚為將。還,上書言軍事,見上。上問曰:“道軍所來,聞晁錯死,吳、楚罷不?”鄧公曰:“吳為反數十歲矣,發怒削地,以誅錯為名,其意不在錯也。且臣怒天下之士箝口不敢復言矣。”上曰:“何哉?”鄧公曰:“夫晁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,故請削之,以尊京師,萬世之利也。計畫始行,卒受大戮,內杜忠臣之口,外為諸侯報仇,臣竊為陛下不取也。”於是景帝喟然長息,曰:“公言善。吾亦恨之!”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