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六



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,奉法不謹,乃復蒙恩。竊見災異並起,天地失常,征表為國。欲終不言,念忠臣雖在甽畝,猶不忘君,忄卷々之義也。況重以骨肉之親,又加以舊恩未報乎!欲竭愚誠,又恐越職,然惟二恩未報,忠臣之義,一杼愚意,退就農畝,死無所恨。

臣聞舜命九官,濟濟相讓,和之至也。眾賢和於朝,則萬物和於野。故簫《韶》九成,而鳳皇來儀;擊石拊石,百獸率舞。四海之內,靡不和定。及至周文,開墓西郊,雜遝眾賢,罔不肅和,崇推讓之風,以銷分爭之訟。文王既沒,周公思慕,歌詠文王之德,其《詩》曰:“於穆清廟,肅雍顯相;濟濟多士,秉文之德。”當此之時,武王、周公繼政,朝臣和於內,萬國歡於外,故盡得其歡心,以事其先祖。其《詩》曰:“有來雍雍,至止肅肅,相維辟公,天子穆穆。”言四方皆以和來也。諸侯和於下,天應報於上,故《周頌》曰“降福穰穰”,又曰“飴我釐麰”,釐麰,大麥也,始自天降。此皆以和致和,獲天助也。

下至幽、厲之際,朝廷不和,轉相非怨,詩人疾而憂之曰:“民之無良,相怨一方。”眾小在位而從邪議,歙歙相是而背君子,故其《詩》曰“歙歙訿々,亦孔之哀!謀之其臧,則具是違;謀之不臧,則具是依!”君子獨處守正,不橈眾枉,勉強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訴,故其《詩》曰:“密勿從事,不敢告勞,無罪無辜,讒口嗷嗷!”當是之時,日月薄蝕而無光,其《詩》曰:“朔日辛卯,日有蝕之,亦孔之醜!”又曰:“彼月而微,此日而微,今此下民,亦孔之哀!”又曰:“日月鞠凶,不用其行;四國無政,不用其良!”天變見於上,地變動於下,水泉沸騰,山谷易處。其《詩》曰:“百川沸騰,山冢卒崩,高岸為谷,深谷為陵。哀今之人,胡憯莫懲!”霜降失節,不以其時,其《詩》曰:“正月繁霜,我心憂傷;民之訛言,亦孔之將!”言民以是為非,甚眾大也。此皆不和,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。

自此之後,天下大亂,篡殺殃禍並作,厲王奔彘,幽王見殺。至乎平王末年,魯隱之始即位也,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,出奔於魯,而《春秋》為諱,不言來奔,傷其禍殃自此始也。是後尹氏世卿而專恣,諸侯背畔而不朝,周室卑微。二百四十二年之間,日食三十六,地震五,山陵崩阤二,彗星三見,夜常星不見,夜中星隕如雨一,火災十四。長狄入三國,五石隕墜,六退飛,多麋,有蜮、蜚,鴝鵒來巢者,皆一見。晝冥晦。雨木冰。李梅冬實。七月霜降,草木不死。八月殺菽。大雨雹。雨雪雷霆失序相乘。水、旱、飢、蝝、螽、螟蜂午並起。當是時,禍亂輒應,弒君三十六,亡國五十二,諸侯奔走,不得保其社稷者,不可勝數也。周室多禍:晉敗其師於貿戎;伐其郊;鄭傷桓王;戎執其使;衛侯朔召不住,齊逆命而助朔;五大夫爭權,三君更立,莫能正理。遂至陵夷不能復興。

由此觀之,和氣致祥,乖氣致異;祥多者其國安,異眾者其國危,天地之常經,古今之通義也。今陛下開三代之業,招文學之士,優遊寬容,使得並進。今賢不肖渾殽,白黑不分,邪正雜糅,忠讒並進。章交公車,人滿北軍。朝臣舛午,膠戾乖刺,更相讒訴,轉相是非。傅授增加,交書紛糾,前後錯繆,毀與渾亂。所以營感耳目,感移心意,不可勝載。分曹為黨,往往群朋,將同心以陷正臣。正臣進者,治之表也;正臣陷者,亂之機也。乘治亂之機,未知孰任,而災異數見,此臣所以寒心者也。夫乘權借勢之人,子弟鱗集於朝,羽翼陰附者眾,輻湊於前,毀與將必用,以終乖離之咎。是以日月無光,雪霜夏隕,海水沸出,陵谷易處,列星失行,皆怨氣之所致也。夫遵衰周之軌跡,循詩人之所刺,而欲以成太平,致雅頌,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。初元以來六年矣,案《春秋》六年之中,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。夫有《春秋》之異,無孔子之救,猶不能解紛,況甚於《春秋》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