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淮南子》卷十七 說林訓

以一世之度制治天下,譬猶客之乘舟,中流遺其劍,遽契其舟桅,暮薄而求之,其不知物類亦甚矣!夫隨一隅之跡,而不知因天地以游,惑莫大焉。雖時有所合,然而不足貴也。譬若旱歲之土龍,疾疫之芻狗,是時為帝者也。曹氏之裂布,蛷者貴之,然非夏後氏之璜。無古無今,無始無終,未有天地而生天地,至深微廣大矣。足以蹍者淺矣,然待所不蹍而後行;智所知者偏矣,然待所不知而後明。游者以足■,以手扌市,不得其數,愈■愈敗。及其能游者,非手足者矣。鳥飛反鄉,兔走歸窟,狐死首丘,寒將翔水,各哀其所生。毋貽盲者鏡,毋予躄者履,毋賞越人章甫,非其用也。

椎固有柄,不能自椓;目見百步之外,不能自見其眥。狗彘不擇甂甌而食,偷肥其體而顧近其死。鳳皇高翔千仞之上,故莫之能致。月照天下,蝕於詹諸。騰蛇游霧,而殆於蝍蛆。鳥力勝日,而服於鵻禮,能有修短也。莫壽於殤子,而彭祖為夭矣。短綆不可以汲深,器小不可以盛大,非其任也。怒出於不怒,為出於不為。視於無形,則得其所見矣;聽於無聲,則得其所聞矣。至味不慊,至言不文,至樂不笑,至音不叫,大匠不斫,大豆不具,大勇不鬥,得道而德從之矣。譬若黃鐘之比宮,太簇之比商,無更調焉。以瓦鉒者全,以金釒主者跋,以玉鉒者發,是故所重者在外,則內為之掘。逐獸者目不見太山,嗜欲在外,則明所蔽矣。聽有音之音者聾,聽無音之音者聰;不聾不聰,與神明通。

卜者操龜,筮者端策,以問於數,安所問之哉!舞者舉節,坐者不期而埥勻繅唬所極同也。日出暘谷,入於虞淵,莫知其動,須臾之間,俯人之頸。人莫欲學御龍,而皆欲學御馬;莫欲學治鬼,而欲學治人。急所用也。解門以為薪,塞井以為臼,人之從事,或時相似,水火相憎,鏏在其間,五味以和。骨肉相愛,讒賊間之,而父子相危。夫所以養而害所養,譬猶削足而適履,殺頭而便冠。昌羊去蚤虱而來蚙窮,除小害而致大賊,欲小快而害大利。牆之壞也,不若無也,然逾屋之覆。璧瑗成器,礛諸之功;鏌邪斷割,砥礪之力。狡兔得而獵犬烹,高鳥盡而強弩藏。虻與驥,致千里而不飛,無糗糧之資而不飢。失火而遇雨,失火則不幸,遇雨則幸也。故禍中有福也。

鬻棺者,欲民之疾病也;畜粟者,欲歲之荒飢也。水靜則平,平則清,清則見物之形,弗能匿也。故可以為正。川竭而谷虛,丘夷而淵塞,唇竭而齒寒,河水之深,其壤在山。鈞之縞也,一端以為冠,一端以為糹末,冠則戴致之,糹末則蹍履之。知己者不可誘以物,明於死生者,不可卻以危。故善游者不可懼以涉。親莫親於骨肉,節族之屬連也。心失其制,乃反自喜,況疏遠乎!聖人之一道,猶葵之與日也。雖不能與終始哉,其向之誠也。宮池涔則溢,旱則涸。江水之原,淵泉不能竭。蓋非橑不能蔽日,輪非輻不能追疾,然而橑輻未足恃也。金勝木者,非以一刃殘林也;土勝水者,非以一■塞江也。躃者見虎而不走,非勇,勢不便也。傾者易覆也。倚者易軵也。幾易助也,濕易雨也。設鼠者機動,釣魚者泛杭,任動者車鳴也。

芻狗能立而不能行,蛇床似麋蕪而不能芳。謂許由無德,烏獲無力,莫不醜於色。人莫不奮於其所不足。以兔之走,使犬如馬,則逮日歸風;及其為馬,則又不能走矣。冬有雷電,夏有霜雪,然而寒暑之勢不易,小變不足以妨大節。黃帝生陰陽,上駢生耳目,桑林生臂手,此女媧所以七十化也。終日之言,必有聖之事;百發之中,必有羿、逢蒙之巧。然而世不與也,其守節非也。牛蹄彘顱亦骨也,而世弗灼,必問吉凶於龜者,以其歷歲久矣。近敖倉者,不為之多飯;臨江河者,不為之多飲;期滿腹而已。蘭芝以芳,未嘗見霜;鼓造辟兵,壽盡五月之望。舌之與齒,孰先礲也?錞之與刃,孰先弊也?繩之與矢,孰先直也?今鱔之與蛇,蠶之與蠋,狀相類而愛憎異。晉以垂棘之璧得虞、虢,驪戎以美女亡晉國。聾者不謌,無以自樂;盲者不觀,無以接物。射者遺其■,觀書者忘其愛。意有所在,則忘其所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