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淮南子》卷十七 說林訓

見象牙乃知其大於牛,見虎尾乃知其大於狸,一節見而百節知也。小國不鬥於大國之間,兩鹿不鬥於伏兕之旁。佐祭者得嘗,救斗者得傷。蔭不祥之木,為電雷所撲。或謂冢,或謂隴,或謂笠,或謂簦。頭虱與空木之瑟,名同實異也。日月欲明,而浮雲蓋之;蘭芝欲修,而秋風敗之。虎有子,不能搏攫者,輒殺之,為墮武也。龜紐之璽,賢者以為佩;土壤布在田,能者以為富。予拯溺者金玉,不若尋常之纏索。視書,上有酒者,下必有肉;上有年者,下必有月。以類而取之。蒙塵而眯,固其理也,為其不出戶而堁之也。屠者羹藿,為車者步行,陶者用缺盆,匠人處狹廬。為者不必用,用者弗肯為。轂立,三十輻各盡其力,不得相害。使一輻獨入,眾輻皆棄,豈能致千里哉!

夜行者掩目而前其手,涉水者解其馬載之舟。事有所宜,而有所不施。橘柚有鄉,雚葦有叢。獸同足者相從游,鳥同翼者相從翔。田中之潦,流入于海;附耳之言,聞於千里也。蘇秦步,曰何故;趨,曰何趨馳;有為則議,多事固苛。皮將弗睹,毛將何顧?畏首畏尾,身凡有幾?欲觀九州之土,足無千里之行,心無政教之原,而欲為萬民之上,則難。旳々者獲,提提者射,故大白若辱,大德若不足。未嘗稼穡,粟滿倉;未嘗桑蠶,絲滿囊;得之不以道,用之必橫。海不受流胔,太山不上小人,旁光不升俎,駠駁不入牲。中夏用箑,快之,至冬而不知去;褰衣涉水,至陵而不知下;未可以應變。

有山無林,有谷無風,有石無金。滿堂之坐,視鉤各異,於環帶一也。獻公之賢,欺於驪姬;叔孫之智,欺於豎牛。故鄭詹入魯,《春秋》曰:“佞人來。佞人來。”君子有酒,鄙人鼓缶,雖不見好,亦不見醜。人性便絲衣帛,或射之則被鎧甲,為其不便以得所便。輻之入轂,各值其鑿,不得相通,猶人臣各守其職,不得相干。嘗被甲而免射者,被而入水;嘗抱壺而度水者,抱而蒙火;可謂不知類矣。君子之居民上,若以腐索御奔馬,若蹍薄冰,蛟在其下,若入林而遇乳虎。善用人者,若蚈之足,眾而不相害;若唇之與齒,堅柔相摩而不相敗。清醠之美,始於耒耜;黼黻之美,在於杼軸。布之新,不如紵;紵之弊,不如布。或善為新,或惡為故。<面厭><面甫>在頰則好,在顙則醜;繡以為裳則宜,以為冠則譏。馬齒非牛蹄,檀根非椅枝,故見其一本而萬物知。石生而堅,蘭生而芳,少自其質,長而愈明。扶之與提,謝之與讓,故之與先,諾之與已也,之與矣,相去千里。污準而粉其顙,腐鼠在壇,燒薰於宮,入水而憎濡,懷臭而求芳,雖善者弗能為工。

再生者不獲,華大早者不胥時落,毋曰不幸,甑終不墮井,抽簪招燐,有何為驚!使人無度河,可;中河使無度,不可。見虎一文,不知其武;見驥一毛,不知善走。水蠆為蟌,孑孑為蚊,兔齧為螚。物之所為,出於不意,弗知者驚,知者不怪。銅英青,金英黃,玉英白,■燭捔,膏燭澤也。以微知明,以外知內。象肉之味不知於口,鬼神之貌不著於目,捕景之說不形於心。冬冰可折,夏木可結,時難得而易失。木方茂盛,終日采而不知;秋風下霜,一夕而殫。病熱而強之餐,救麝露飲之寒,救經而引其索,拯溺而授之石。欲救之,反為惡。雖欲謹亡馬,不發戶轔,雖欲豫就酒,不懷蓐。孟賁探鼠穴,鼠無時死,必噬其指,失其勢也。山雲蒸,柱礎濕;伏苓掘,兔絲死,一家失熛,百家皆燒。讒夫陰謀,百姓暴骸。粟得水濕而熱,甑得火而液。水中有火,火中有水。疾雷破石,陰陽相薄。湯沐之於河,有益不多;流潦注海,雖不能益,猶愈於已。

一目之羅,不可以得為鳥;無餌之釣,不可以得魚;遇士無禮,不可以得賢。兔絲無根而生,蛇無足而行,魚無耳而聽,蟬無口而鳴。有然之者也。鶴壽千歲,以極其游;蜉蝣朝生而暮死,而盡其樂。紂醢梅伯,文王與諸侯構之;桀辜諫者,湯使人哭之。狂馬不觸木,猘狗不自投於河,雖聾蟲而不自陷,又況人乎!愛熊而食之鹽,愛獺而飲之酒,雖欲養之,非其道。心所說,毀舟為杕;心所欲,毀鐘為鐸。管子以小辱成大榮,蘇秦以百誕成一誠。質的張而弓矢集,林木茂而斧斤入,非或召之,形勢所致者也。待利而後拯溺人,亦必以利溺人矣。舟能沉能浮,愚者不能加足。騏驥驅之不進,引之不止,人君不以取道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