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家范》附二:司馬光與《資治通鑑》



《通鑑》的編寫,大致分三個步驟:一、排列叢目;二、編寫長編;三、刪改定稿。一二兩步,在主編指導下由助手完成,第三步則完全由主編一人完成。全書的發凡起例由主編拿出後,編寫過程中的具體方法和原則,司馬光強調了以下幾個方面:

一、嚴格的選材。叢目、長編的取材儘量廣泛,提出“寧失於繁,毋失於略”,所選史料內容則著重在國家興亡、政策得失、君臣道德等方面,目的在提供治國借鑑,反映生民休戚的情況。這樣,所收史料除正史之外,諸如稗官野史、百家譜錄、總集別集、傳狀碑誌等總數不下300多種。長編長達650o多卷,3000多萬字。

二、精心的考異。只有真實才有價值,只有有價值才能具備借鑑作用。任何史家著史都要對史料進行考異,而司馬光除將考異所選史料收入正文之外,又將各種不同的說法和鑑別理由加以逐條說明,著成《通鑑考異》30卷,與《通鑑》一起奉上。由於考異中“抉擇幽隱,校計毫釐”的嚴謹態度,大大增強了史著的可靠性、真實性,《通鑑》以信史著稱,離不開《考異》的輔翼作用。而這種著史方式,為後世史家沿用,清代以考證史實見長的乾嘉學派,正是沿著這條路子發展起來的。

三、編制目錄。《通鑑》記載了16個朝代1362年的史實,是一部總計294卷的長篇巨著,為翻檢方便,於修史同時編寫《通鑑目錄》30卷,我國古代編年體史書因按年紀事,故沒有篇目,不作目錄,只是以年檢索。司馬光突破這種舊例,分三部分將年表、帝紀、曆法、天象、目錄、舉要、索引集於一塊,開創了編年體史書多功能目錄的新體例,使《通鑑》體更臻於完善,將我國的歷史編纂學推進到了新的水平上。

四、完善史體。編年體記事簡明扼要,但受時間限制使史事拖沓割裂,不易反映全貌。司馬光注意吸收紀傳體的優點,為交待前因後果,大量採用連載、主載、附敘、追敘、補敘等寫法,帶有以事件為線索組織材料的性質,表現出突破編年體,醞釀紀事本末體的趨勢,對南宋袁樞編纂《通鑑紀事本末》一書,有啟迪先導之功。這一改造,使古老的編年體例煥發了新的生命力,後世仿作接踵以起,形成了一個從古至今的編年史書系統。這一系統中,《通鑑》以通史成書,便乾“探明變化之由,尋求演變之跡”,與唐宋以來社會上“主通明變”的思潮相吻合,也與“資治通鑑”的目的相一致。

五、加工貫通。集體寫書,由於手筆不同,風格各異,容易產生割裂駁雜的現象,但《通鑑》的語言風格如出一人之手,渾然一體,毫無雕琢彌縫的痕跡,這正是司馬光精心改編和加工的結果。有著深厚文字功底的司馬光,尤長於敘事,款款寫來,原委瞭然,文字優美而質樸,格調古雅渾厚而又簡潔曉暢,真可謂別具匠心,自成一體。有許多場面和人物描寫,已成文學史上的名篇,而大型戰爭如赤壁之戰,淝水之戰的敘述,更是勝炙人口,引人入勝,超越了所有其他史書的記載,成為歷史散文的上乘。

六、撰寫附論。我國史家借論贊以寓褒貶勸戒之意,已成傳統。司馬光在《通鑑》一書中附論,不僅數量多,而且篇幅長。全書附有180多篇,80多篇援引他人之論,其餘全為親手撰寫。所論多為治亂之因,君臣之道,是在以往所寫史論與奏疏基礎上,因史事而發揮,就時事而議論。字裡行間,充滿著匡輔的誠意和情感,寓褒貶臧否於其中,體現出因事勸諫的良苦用心,無論是民族問題還是用人原則,都針對現狀提出了革除弊政的歷史借鑑,具有一定的理論和現實意義。更具匠心的是,這么多的附論,與《通鑑》的內容取捨編排,竟是這樣的渾然一體而不可分割,成為貫徹“資治”這一著史目的的點睛之筆。詳實、體例精善、敘事生動、議論深刻、文風質樸的史學巨著終於完成了。主編司馬光所耗費的心血是難以估量的。在《進通鑑表》中,他說:“研精極慮,窮竭所有,目力不足,繼之以夜。”有人見其殘稿堆積有兩屋之多,皆蠅頭小字,字字端謹,無一字潦草。書成之後,66歲的司馬光,已是“骸骨癯瘁,目視昏近,齒牙無幾,神識衰耗,目前所為,鏇踵遺忘”了。所以傾畢生精力於此書,還在於寄託其治國的熱望,他懇切地希望皇帝通過觀覽此書,能夠“鑒前世之興衰,考古今之得失,嘉善矜惡,取是舍非,是以懋稽古之盛德,躋無前之至治,俾四海群生,鹹蒙其福”。這樣,他也就“雖委骨九泉,志願永畢了”。這不正說明了他著史是從政治國的另一方式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