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鏡花緣》談春秋胸羅錦繡 講禮制口吐珠璣

亭亭道:“姐姐所論,深得《春秋》之旨,妹子惟有拜服。還有一事,意欲 請示,不知二位姐姐可肯賜教?”閨臣道:“姐姐請道其詳。”亭亭道:“吾聞 古《禮》自遭秦火,今所存的惟《周禮》、《儀禮》、《禮記》,世人呼作‘三 禮’。若以古《禮》而論,莫古於此。但漢、晉至今,歷朝以來,莫不各撰禮制。 還是各創新禮?還是都本舊典?至三禮諸家註疏,其中究以何人為善?何不賜教 一二呢?”若花聽罷,暗暗吐舌道:“怎么這個黑女忽然弄出這樣大題目!三禮 各家,業已足夠一談,他又加上歷朝禮制,真是茫茫大海,令人從何講起。只怕 今日要出醜了。”正在思忖,只見閨臣答道:“妹子聞得《宋書》《傅隆傳》云: ‘《禮》者三千之本,人倫之至道。故用之家國,君臣以之尊親;用之婚冠,少 長以之仁愛,夫妻以之義順;用之鄉人,友朋以之三益,賓主以之敬讓。其《樂》 之五聲,《易》之八象,《詩》之《風》《雅》,《書》之《典》《誥》,《春 秋》之勸懲,《孝經》之尊親,莫不由此而後立。唐、虞之時,祭天之屬為大禮, 祭地之屬為地禮,祭宗廟之屬為人禮。故舜命伯夷典三禮,所以彌綸天地,經緯 陰陽,綱紀萬物,雕琢六情,莫不以此節之。’但《魏書》有云:‘三皇不同禮。’ 又云:‘時易則禮變。’故殷因於夏有所損益,商辛無道,雅章湮滅。周公救亂, 宏制斯文,以吉禮敬鬼神,以凶禮哀邦國,以賓禮親賓客,以軍禮誅不虔,以嘉 禮合姻好;謂之‘五禮’。及周昭王南征之後,禮失樂微,上行下效,故敗檢失 身之人,必先廢其禮:如昭公諱孟子之姓,莊公結割臂之盟,是婚姻之禮廢了, 那淫僻之亂莫不從此而生;齊侯悅婦以慢客,曹伯觀脅以褻賓,是賓客之禮廢了, 那傲慢之情莫不從此而至;文公逆祀於五廟,昭公不感於母喪,是喪祭之禮廢了, 那骨肉之恩莫不從此而薄;天子下堂,河陽召君,是朝聘之禮廢了,那侵陵之漸 莫不從此而起。孔子欲除時弊,故定禮正樂,以挽風化。及至戰國,繼周、孔之 學,講究禮法的惟孟子一人。嗣後秦始皇併吞六國,收其儀禮,盡歸鹹陽;惟采 其尊君抑臣之儀,參以己意,以為時用,余禮盡廢。漢高祖初平秦亂,未遑朝制, 群臣飲酒爭功,或拔劍擊柱,高祖患之,叔孫通於足撰朝儀,胡廣因之輯舊禮。 漢末天下大亂,舊章殄滅。迨至三國,魏有王粲、衛覬共創朝儀,吳有丁孚拾遺 漢事,蜀有孟光草建眾典。晉初,荀覬以魏代前事撰為晉禮。宋何承天、傅亮同 撰朝儀。齊何佟之、王儉共定新禮。至梁武帝乃命群儒裁成大典,以復周公五禮 之舊。陳武帝即位,禮制雖本前梁,仍命江德藻、沈洙等隨時酌斟棄取,以便時 宜。迨至前隋,高祖命辛彥之、牛宏等采梁舊儀,以為五禮。自西漢之初以至於 今,歷代損益不同,莫不參之舊典,並非古禮不存,不過取其應時之變。所以《宋 書·禮志》有云:‘任己而不師古,秦氏以之致亡;師古而不適用,王莽所以身 滅。’至注《禮》各家:漢有南郡太守馬融、安南太守劉熙、大司農鄭元、左中 郎將蔡邕、侍中阮諶;魏有秘書監孫炎、衛將軍王肅、太尉蔣濟、侍中鄭小同; 蜀有丞相蔣琬,吳有齊王傅射慈;晉有太尉庚亮、太保衛囗【灌氵換王】、侍中 劉逵、司空賀循、給事中袁準、益壽令吳商、散騎常侍乾寶、廬陵太守孔倫、征 南將軍杜預、散騎常侍葛洪、太常博士環濟、諮議參軍曹耽、散騎常侍虞喜、司 空中郎盧諶、安北將軍范汪、司空長史陳邵、開府儀同三司蔡謨;宋有光祿大夫 傅隆。太尉參軍任預、中散大夫徐愛、撫軍司馬費沉、中散大夫徐廣、大中大夫 裴松之、員外常侍庚蔚之、豫章郡丞雷肅之、諮議參軍蔡超宗、御史中丞何承天; 齊有太尉王儉、光祿大夫王逸、步兵校尉劉囗【王獻】、給事中樓幼瑜、散騎郎 司馬囗【王獻】、御史中丞荀萬秋、東平太守田憎紹、徵士沈麟士;梁有護軍將 軍周舍、五經博士賀囗【場土換王】、散騎侍郎皇侃、通直郎裴子野、尚書左丞 何佟之;陳有國子祭酒謝嶠、尚書左丞沈洙、散騎常侍沈文阿、戎昭將軍沈不害、 散騎侍郎王元規;北魏有內典校書劉獻之;北齊有國子博士李鉉;北周有露門博 士熊安生;隋有散騎常侍房暉遠、禮部尚書辛彥之。他們所注之書,或聽見不同, 各有來取;或師資相傳,共枝別乾。內中也有注意典制,不講義理的;也有注意 義理,不講典制的。據妹子看來;典制本從義理而生,義理也從典制而見,原是 互相表里。他們各執一說,未免所見皆偏。近來盛行之書,只得三家;其一,大 司農鄭康成;其二,露門博士熊安生:其三,散騎侍郎皇侃。但熊氏每每違背本 經,多引外義,猶往南而北行,馬雖疾而越去越遠;皇氏雖章句詳正,惟稍涉冗 繁,又既道鄭氏,而又時乖鄭義,此是水落不歸本,狐死不首邱;這是二家之弊。 惟鄭注包舉宏富,考證精詳,數百年來,議《禮》者鑽研不盡,自古注《禮》善 本,大約莫此為最。妹子冒昧妄談,尚求指教。”亭亭聽了,不覺連連點頭道: “如此議論,才見讀書人自有卓見,真是家學淵源,妹子甘拜下風。”親自倒了 兩杯茶,奉了上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