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十一卷 蘇知縣羅衫再合


今日也是蘇知縣合當有事,恰好侍能的船空閒在家。徐能正在岸上尋主顧,聽說官船發漏,忙走來看,看見皿上許多箱籠囊筐,心中早有七分動人。結未又走個嬌嬌滴滴少年美貌的奶奶上來,徐能是個貪財好色的都頭,不覺心窩發癢,眼睛裡迸出人來。又見蘇勝搬運行李,料是僕人,在人叢中將蘇勝背後衣袂一扯。蘇勝回頭,徐能陪個笑肚問道:“是那裡去的考爺,莫非要換船么?”蘇勝道:“家老爺是新科進土,選了蘭溪縣知縣,如今去到任,因船發了漏,權時上岸,若就有個好船換得,省得又落主人家/徐能指著河裡道:“這山東王尚書府中水牌在上的,就是小人的船,新修整得好,又堅固又乾淨。慣走浙直水路,水手又都是得力的。今晚若下船時,明早祭了神福,等一陣順風,不幾日就吹到了。”蘇勝歡喜,便將這話莫知家主。蘇知縣叫蘇勝先去看了艙口,就議定了船錢。因家眷在上,下許搭載一人。徐能俱依允了。當下先秤了一半船錢,那一半直待到縣時找足。蘇知縣家眷行李重複移下了船。徐能慌忙去尋那一班下做好事的幫手,趙三等都齊了,只有翁范二人下到。買了神福,正要開船,岸上又有一個漢子跳下船來道:“我也相幫你們去!”侍能看見,呆了半晌。原來徐能有一個兄弟,叫做徐用,班中都稱為徐大哥,徐二哥。真箇是“有性善有性下善”,徐能慣做私商,徐用偏好善。但是徐用在船上,徐能要動手腳,往往被兄弟阻住,十遍到有八九遍做不成,所以今日徐能瞞了兄弟下去叫他。那棟用卻自有心,聽得說有個少年知縣換船到任,寫了哥子的船,又見哥哥去喚這一班如狼似虎的人,下對他說,心下有些疑惑,故意要來船上相幫。徐能卻怕兄弟阻擋他這番穩善的生意,心中嘿嘿不喜。正是:注渭自分清共濁,甭獲不混臭和香。
卻說蘇知縣臨欲開船,又見一個漢子趕將下來,心中到有些疑慮,只道是趁船的,叫蘇勝:“你問那方才來的是甚么人屍蘇勝去問了來,回復道:”船頭叫做徐能,方才來的叫做徐用,就是徐能的親弟。”蘇知縣想道,“這便是一家了/是日開船,約有數里,徐能就將船泊岸,說道:“風還不順,眾弟兄且吃神福酒。”徐能飲酒中間,只推出恭上岸,招兄弟作用對他說道:“我看蘇知縣行李沉重,不下乾金,跟隨的又止一房家人,這場好買賣不可挫過,你卻不要阻擋我。”徐用道:“哥哥,此事斷然不可!他若任所回來,盈囊滿芭,必是畝贓所致,下義之財,取之無礙。如今方才赴任,不過家中帶來幾兩盤費,那有千金?況且少年科甲;也是天上一位墾宿,哥哥若害了他,天理也不容,後來必然懊悔。”待能道:“財採到不打緊,還有一事,好一個標緻奶奶!你哥正死了嫂嫂,房中沒有個得意掌家的,這是天付姻緣,兄弟這番須作成做哥的則個!”徐用又道:“從來‘相女配夫,既是奶奶,必然也是宦家之女,把他好夫好婦拆散了,強逼他成親,到底也下和順,此事一發不可。”這裡兄弟二人正在卿卿吵吱,船艄上趙三望見了,正不知他商議甚事,一跳跳上岸來,徐用見趙三上岸,洋洋的到走開了。趙三間徐能:“適才與二哥說甚么?”徐能附耳述了一遍。趙三道:“既然二哥下從,到不要與他說了,只消兄弟一人便與你完成其事。今夜須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。”徐能大喜道:“下在叫做趙一刀。”原來趙三為人粗暴,動下動白夸道:“我是一刀兩段的性子,不學那粘皮帶骨。”固此起個異名,叫做趙一刀。當下眾人飲酒散了,權時歇息。看看天晚,蘇知縣夫婦都睡了,約至一更時分,聞得船上起身,收拾篷索。叫蘇勝問時,說道:“江船全靠順風,趁這一夜鳳使去,明早便到南京了。老爺們睡穩莫要開口,等我自行。”那蘇知縣是北方人,不知水面的勾當。聽得這話,就不問他了。
卻說徐能撐開船頭,見風色不順,正中其意,拽起滿篷,倒使轉向黃夭盪去。那黃天盪是極野去處,船到盪中,四望無際。姚大便去拋鐵錨,楊辣嘴把定頭艙門口,沈鬍子守舵,趙三當先提著一口潑風刀,徐能手執板斧隨後,只不叫徐用一人。卻說蘇勝打鋪睡在艙口,聽得有人椎門進來,便從被窩裡鑽出頭向外張望,趙三看得真,一刀砍去,正劈著脖子,蘇勝只叫得一聲“有賊!”又復一刀砍殺,拖出艙矚.向水裡掉下去了。蘇勝的者婆和衣唾在那裡,聽得嚷,摸將出來,也被徐能一斧劈倒。姚大點起火把,照得艙中通亮。慌得蘇知縣雙膝跪下,叫道:“大王,行李分毫不要了,只求饒命!”徐能道:“饒你不得!”舉斧照頂門砍下,卻被一人攔腰抱住道:“使不得!”卻便似:秋深逢赦至,病篤遏仙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