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三十五卷 況太守斷死孩兒


再說支助自那日調戲不遂回家,還想赴夜來之約。聽說弄死了兩條人命,嚇了一大跳,好幾時不敢出門。一日早起,偶然檢著了石灰醃的血孩,連蒲包拿去拋在江里。遇著一個相識叫做包九,在儀真閘上當夫頭,問道:“支大哥,你拋的是什麼東西?”支助道:“醃幾塊牛肉,包好了,要帶出去吃的,不期臭了。九哥,你兩日沒甚事?到我家吃三杯。”包九道:“今日忙些個,蘇州府況鍾老爺馳驛復任,即刻船到,在此趲夫哩!”支助道:“既如此,改日再會。”支助自去了。
卻說況鍾原是吏員出身,禮部尚書胡榮薦為蘇州府太守,在任一年,百姓呼為“況青天”。因丁憂回籍,聖旨奪情起用,特賜馳驛赴任。船至儀真閘口,況爺在艙中看書,忽聞小兒啼聲出自江中,想必溺死之兒。差人看來,回報:“沒有。”如此兩度。況爺又聞啼聲,問眾人皆雲不聞。況爺口稱怪事,推窗親看,只見一個小小蒲包,浮於水胊e。況爺叫水手撈起,打開看了,回覆:“是一個小孩子。”況爺問:“活的死的?”水手道:“石灰醃過的,像死得久了。”況爺想道:“死的如何會啼?況且死孩子,拋掉就罷了,何必灰醃,必有緣故!”叫水手,把這死孩連蒲包放在船頭上:“如有人曉得來歷,密密報我,我有重賞。”水手奉鈞旨,拿出船頭。恰好夫頭包九看見小蒲包,認得是支助拋下的。“他說是臭牛肉,如何卻是個死孩?”遂進艙稟況爺:“小人不曉得這小孩子的來歷,卻認得拋那小孩子在江里這個人,叫做支助。”況爺道:“有了人,就有來歷了。”一南差人密拿支助,一南請儀真知縣到察院中同問這節公事。
況爺帶了這死孩,坐了察院。等得知縣來時,支助也拿到了。況爺上坐,知縣坐於左手之傍。況爺因這儀真不是自己屬縣,不敢自專,讓本縣推問。那知縣見況公是奉過教書的,又且為人古怪,怎敢僭越。推遜了多時,況爺只得開言,叫:“支助,你這石灰醃的小孩子,是那裡來的?”支助正要抵賴,卻被包九在傍指實了,只得轉口道:“小的見這髒東西在路旁不便,將來拋向江里,其實不知來歷。”況爺問包九:“你看見他在路傍檢的么?”包九道:“他拋下江里,小的方才看見。問他什麼東西,他說是臭牛肉。”況爺大怒道:“既假說臭牛肉,必有瞞人之意!”喝教手下選大毛板,先打二十再問。況爺的板子利害,二十板抵四十板還有餘,打得皮開肉綻,鮮血迸流。支助只是不招。況爺喝教夾起來。
況爺的夾棍也利害,第一遍,支助還熬過;第二遍,就熬不得了,招道:“這死孩是邵寡婦的。寡婦與家童得貴有奸,養下這私胎來。得貴央小的替他埋藏,被狗子爬了出來。故此小的將來拋在江里。”況爺見他言詞不一。又問:“你肯替他埋藏,必然與他家通情。”支助道:“小的並不通情,只是平日與得貴相熟。”況爺道:“他埋藏只要朽爛,如何把石灰醃著?”支助支吾不來,只得磕頭道:“青天爺爺,這石灰其實是小的醃的。小的知邵寡婦家殷實,欲留這死孩去需索他幾兩銀子。不期邵氏與得貴都死了,小的不遂其願,故此拋在江里。”況爺道:“那婦人與小廝果然死了么?”知縣在傍邊起身打一躬,答應道:“死了,是知縣親驗過的。”況爺道:“如何便會死?”知縣道:“那小廝是刀劈死的,婦人是自縊的。知縣也曾細詳,他兩個姦情已久,主僕之分久廢。必是個廝言語觸犯,那婦人一時不忿,提刀劈去,誤傷其命,情慌自縊,別無他說。”況爺肚裡躊躇:“他兩個既然奸密,就是語言小傷,怎下此毒手!早間死孩兒啼哭,必有緣故!”遂問道:“那邵氏家還有別人么?”知縣道:“還有個使女,叫做秀姑,官賣去了。”況爺道:“官賣,一定就在本地。煩貴縣差人提來一審,便知端的。”知縣忙差快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