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十五卷 金令史美婢酬秀童


張皮雀在玄都觀五十餘年,後出渡錢塘江,風逆難行,張皮雀遣天將打纜,其去如飛。皮雀呵呵大笑,觸了天將之怒,為其所擊而死。後有人於徽商家扶騖,皮雀降筆,自稱“原是大上苛元帥,塵緣已滿,眾將請他上天歸班,非擊死也。”徽商聞真武殿之靈異,舍施乾金,於殿前堆一石假!以為壯觀之助,這假山雖則美觀,反破了風水,從此本房道侶,吏無得道者。詩云:
雷人曾將典庫焚,符驅鬼崇果然真。
亥部觀里張皮雀,莫道無神也有神。
為何說這張皮雀的話?只為一般有個人家,信了書符召將,險些兒冤害了人的性命。那人姓金名滿,也是蘇州府崑山縣人。少時讀書不就,將銀援例納了個令史,就叄在本縣戶房為吏。他原是個乖巧的人,待人接物,十分克己,同役中甚是得合,做不上三四個月令史,衙門上下,沒一個不喜歡他。又去結交這些門子,要他在知縣相公面前幫襯,不時請他們吃酒,又送些小物事。但遇知縣相公比較,審問到夜靜更深時,他便留在家中宿歇,日逐打渾,那門子也都感激,在縣主面前雖不能用力,每事卻也十分周全。時遇五月中旬,金令史知吏房要開各吏送間庫房,恩量要謀這個美缺。那庫房舊例,一吏輪管兩季,任憑縣主隨意點的。眾吏因見是個利芳,人人思想要管。屢屢縣主點來,都下肯服。卻去上司具呈批准,要六房中擇家道殷實老成尤過犯的,當堂拈閱,各吏具結申報卜司,芳新叄及役將滿者,俱下許閱。然雖如此,其權出在吏房,但平日與吏房相厚的,送些東道,他便混帳開上去,那裡管新叄役滿。家道殷實不殷實?這叫做官清私暗。
卻說金滿暗想道:“我雖是新參,那吏房劉令史與我甚厚,懷送些東面與他,自然送間的。若網得著,也不枉費這一片心機;倘間不著,卻下空丟廠銀子,又被人笑話?怎得一個必著之策便好!”忽然想起門於工文英,他在衙門有年,甚有見識,何不尋他計較。一徑走出縣床,恰好縣門口就遇著王文英道:“金阿叔,忙忙的那裡去?”金滿道:“好兄弟,正來尋你說話。”王文英道:”有什麼事作成我?”金滿道:“我與你坐了方好說。”二人來到側邊一個酒店裡坐下,金滿一頭吃酒,一頭把要謀庫房的事,說與王文英知道。王文英說:“此事只要由房開得上去,包在我身上,使你鬮著。”金滿道:“吏房是不必說了,但與堂拈鬮怎么這等把穩?”王文英附耳低言,道:“只消如此如此,何難之有!”金滿大喜,連聲稱謝:“若得如此,自當厚謝。二人又吃了一回,起身會鈔而別。金滿回到公序里買東買西,備下夜飯,請吏房令史劉雲到家,將上項事與他說知。劉雲應允。金滿取出五兩銀子,送與劉雲道:“些小薄禮,先送阿哥買果吃,待事成了,再找五兩。”劉雲假怠謙讓道:“自己弟兄,怎么這樣客氣?”金滿道:“阿哥從直些罷,不嫌輕,就是阿哥的盛情了。劉雲道:“既如此,我權收去再處。”把銀袖了。擺出果品餚撰,二人杯來盞去,直飲至更深而散。
明日,有一令史察聽了些風聲,拉了眾吏與劉雲說:“金某他是個新參,未及半年,怎么就想要做庫房?這個定伏不成的。你要開只管開,少不得要當堂稟的,恐怕連你也沒趣。那時卻不要見怪!”劉雲道:“你們不要亂嚷,幾事也要通個情。就是他在眾人面上,一團和氣,井無一毫不到之處,便開上去難道就是他問著了?這是落得做人情的事。若去一享,朋友面上又不好看,說起來只是我們薄情。”又一個道:“爭名爭利,顧得什麼朋友下朋友,薄情不薄情”劉雲道:“嗟!不要與人爭,只去與命爭。是這樣說,明日就是你間著便好;若不是你,連這幾句話也是多的,還要算長。”內中有兩個老成的,見劉雲說得有理,便道:“老劉,你的活雖是,但他忒性急了些。就是做庫房,未知是禍是福,直等結了局,方才見得好歹。什麼正經?做也罷,不做也罷,不要閒爭,各人自去乾正事。”遂各散去。金滿聞得眾人有言,恐怕不穩,又去揭債,央本縣顯要士夫,寫書囑託知縣相公,說他“者成明理,家道頗裕,諸事可托”。這分明是叫把庫房與他管,但不好明言耳。